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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依吉被憋话了回去,心中不爽,只重复着乌云琪的话:“还真是,吃辣对身体不好。公主可莫再吃了,省的赫尔真担心。”
  达达尔听得此话,面色更加低沉。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抬起过头来。凌宋儿侧目扫了他一眼,只见得他面容憔悴,胡渣满面,鬓角竟是已然起了白发,席间气氛还算是融洽,却只见他一口接着一口灌着自己喝酒。不想他那日落败,如今却成了这般样子…
  依吉在一旁劝着,又给达达尔夹着菜,“达达尔,你多吃些,好补补身子。”达达尔却不太听。
  蒙哥儿也早扫见了达达尔之状,不甚理会,只顾着照顾旁边的人用餐。又给阿布尔汗添酒。
  今日,塔勒汗也被请来赴宴,本意是带着依吉和耶柔,跟大汗和可敦求婚约的。可大汗却将娜布其和乌云琪也一道请了过来。
  十六年前塔勒独宠耶柔,只逼着娜布其挺着肚子远走汗营。后来乌云琪呱呱落地。娜布其出身神山,还有三分傲骨,任由塔勒再三算劝说,也没能将娜布其劝回来。由得她在汗营做了巫女,抚养大了女儿,女承母业…
  到底是他理亏,便忙着给一旁娜布其夹菜。
  “记得你喜欢吃羊腿肉的。”
  “牛三样,你也该喜欢。”
  娜布其冷面,一一将碗中菜夹给乌云琪,“你父汗让你多吃些。”
  塔勒面上过不去,一旁耶柔看在眼里,忙给塔勒台阶下。夹菜到塔勒碗里,娇嗔着,“大汗可多操心了,多吃些菜,才好补身。”
  依吉见得母亲如此低声下气,父亲却还顾着外面的女人,不满。也没顾及什么家宴不家宴,当着阿布尔汗的面,直对塔勒道,“父汗你还管她作甚,她早离了塔勒十多年了。”
  “乌云琪也不知是不是父汗的女儿,怕不是顶着父汗的名字,跟别的男人生的。”
  话没完,依吉脸上便是一阵火辣,巴掌扇到脸上,依吉方才看得清楚来人。不是塔勒,也不是娜布其,却是一旁的可敦。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
  “娜布其来我汗营的时候,有孕四月有余。不是你父亲的,还能是谁的?”
  “你且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你额吉汉人村妇,欺负到了神山女人头上。十余年过去了不说,现在你还敢口出恶言,侮辱乌云琪的身世?”
  依吉捂着被掌红的半边脸,看了看可敦,又望了望一旁达达尔。只见达达尔垂眸不语,缩去一旁。依吉泪水盈盈而出,“可敦…依吉不过心急口快,只是替额吉不平。”
  “你额吉有什么好不平的?”可敦斥着,亦是满腔怒火,“你额吉不过是个妾!”
  话语一出,营帐里顿时安静片刻。
  耶柔不敢说话。娜布其淡淡吃着菜。塔勒低头听着。阿布尔汗面色复杂。还好三夫人和巴雅尔不在……
  可敦却冷笑了声,继续道:“若是她稍懂得些长幼,知道克己教女,娜布其和乌云琪流落汗营十余年,她也该来替你父汗劝说劝说。如今看来,她只当娜布其来汗营,是她的福气,她一人全独自享了这十余年。”
  耶柔听得话,连忙从座上起来,伏倒去了地上,对着可敦和娜布其的方向跪拜,“耶柔知错了,请可敦和和姐姐恕罪。”
  “哼!”可敦未再多说,娜布其也不语。由得耶柔跪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阿布尔汗打了圆场,给可敦舀了一勺羊骨羹,“该都骂累了,快吃肉,喝汤…”
  凌宋儿见得家宴这般阵仗,实乃追债讨命的。几分吃不下了,多喝了一口茶。碗却被蒙哥儿拿起,帮她去盛汤。想来大蒙还是男子为尊的地方,她多有不好意思,忙起身来抢着汤碗。“我自己来,蒙郎。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盛…”
  蒙哥儿见得她眼神,懂了几分礼数,这才重新坐回来,扶着她后背,“你来,也好…”
  却听得可敦对一旁塔勒道,“我看,你这女儿要嫁来汗营也没什么不好。”
  “只不过,达达尔好歹是大汗的嫡长子,总也该配你塔勒汗的正妻之女,方才合于礼数。”
  “可敦不喜欢我,大可直说!”依吉听得达达尔要另娶他人,坐上惊起,只拿着酒杯摔碎去了地上,“无需拿这些礼法和辈分来吓人!”
  “大汗那日已然答应了我要办翎羽之婚,我定是会选达达尔的!”
  可敦着实被依吉阵势吓着三分,“还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大汗许你翎羽之婚,那汗营男子自是由得你选。”
  “大汗亦没说,不许乌云琪翎羽之婚。你俩既是姐妹,那便同天完婚。”
  可敦说完看着阿布尔汗,“大汗,你可已经欠了达达尔一回了,这回娶妻,可不莫只让他被人挑选。徒增可怜!”
  第51章 巫山云(一更)
  阿布尔汗一时语结。
  依吉被塔勒一把拉着跪去了耶柔旁边, 脸上却还生生挂着不服。
  耶柔忙叩首道,“耶柔管教无方,依吉冲撞了可敦。还得让可敦饶恕了她。她年纪小, 还不懂事…”
  可敦冷笑未语, 却是对等着阿布尔汗的回话。
  乌云琪也放下筷子, 在耶柔旁边跪了下来,“乌云琪一心只想跟着额吉行医, 治病救人。眼下还无心婚嫁, 求可敦体谅。”
  阿布尔汗这才接了话,“到底是我嫡长子的婚事,自然不能草草了事。可敦也无需只将目光落在自家人身上。我明日让人在草原上发贴子出去,若有想嫁来汗营的女儿,便一道儿来翎羽大婚。也好让他选个自己中意的姑娘。”
  “不知这样,可敦可还满意了?”
  阿布尔汗话说得轻柔, 到底也是入耳。可敦这才端起小酒,喝了口。“大汗有心了, 那便依着大汗的意思办。”
  依吉还要再开口, 生生被耶柔捂了嘴。小声劝着, “祖宗, 消停会儿吧…”
  可敦却起了身, 去将乌云琪扶着起来, “到底是我汗营的医女,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你且起来。”
  乌云琪低头未动,却还是娜布其起身, 将女儿掺扶了起来。“乌云琪受不得可敦如此大礼。还是娜布其来吧。”
  阿布尔汗这才招呼,“可都起来吃饭。好好的家宴,陪本汗吃顿安稳饭。”
  依吉却早已满心委屈,被耶柔从地上拎了起来,抬手擦泪,“你们可都帮达达尔娶别的女人罢。”说完,哭着跑了出去。耶柔要去追,被塔勒喝止,“你可是还要惯着?”
  耶柔这才生生落坐回来。
  一桌人继续吃饭,气氛却早已不那么融洽。乌云琪母女更是吃得小心谨慎,凌宋儿一一看在眼里。只得先给阿布尔汗夹了菜,又小心给可敦添了茶。方才食过了三刻,才拉着蒙哥儿,“我有些不舒服。可否先回帐了?”
  蒙哥儿听得心头一紧,一手扶着她后背,只见她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便猜出来她的心思,该只是谎称病罢了。蒙哥儿忙去阿布尔耳边小声告假,一边又请乌云琪和娜布其,来帮忙照顾人。
  一行人方才从王帐里出来。借着月色,回了蒙哥儿的帐子。
  娜布其紧跟着凌宋儿身后,等来凌宋儿被蒙哥儿扶着去榻前坐下,方才护了过来,“公主可是伤口复发?让娜布其来看看?”
  凌宋儿摇头,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乌云琪。指了指案边茶座,“娜布其,乌云琪,你们都坐吧。眼下没得别人,我称病出来,不过见你们呆不落了,给你们解解围。”
  娜布其脸上三分笑意,看着凌宋儿,“还是公主心思细腻。”
  凌宋儿却让芷秋去看茶。便见得蒙哥儿只往外头去。“你们女儿家的事情,聊着。我去趟博金河那里。”
  “也好。酒可少喝些,我不跟醉汉子同榻的。”凌宋儿方才说完,见得对面三人捂嘴偷笑,这才红了脸。
  蒙哥儿却笑着答,“知道了。”说完转身出了门。
  凌宋儿见他出去了,才挪来案前。与娜布其和乌云琪同坐。芷秋一旁又给主儿添了杯茶。凌宋儿才道:“我可是受过一回害了,才与你们说说。依吉性子执拗刚烈。方才可敦那么当面说要乌云琪嫁给达达尔的话,我怕她听落了,会来找你们麻烦。”
  乌云琪却道,“倒也不是头回了。她儿时借住来汗营,便没少找过麻烦。”
  凌宋儿这才叹气,“那便也小心些吧…”
  喝了两轮茶,娜布其和乌云琪才道是太晚了,不耽误着凌宋儿休息。凌宋儿起身,同芷秋一起,送她们去了外账。临行,嘱咐着乌云琪,“娜布其手上的疮口似是不轻。可好些了?”
  乌云琪却是几分惊讶,看了看一旁自家额吉,“额吉你受伤了?怎的不和我说?”
  娜布其局促几分,“小事,无需让你操心了。我自己便会治的。”
  “定不是!”乌云琪看出来不对,直捉着娜布其的手来看伤。掀开袖子,见得那处疮口溃烂几许,“这是怎么回事?额吉?”
  娜布其抽手回来,叹气道,“还是回去说吧。”
  乌云琪却是道出:“可是那巫术?”
  “早闻治疗巫术会被反噬,动用巫术也需用活人阳寿来换。可真是太阴邪了。”
  凌宋儿听闻,忽觉几分揪心,“娜布其的伤…该是为了我…”
  “公主无需挂怀。”娜布其忙一揖,“这是娜布其自愿的。只是这巫术报应,也该在那下巫术的人身上。”
  “查干?不是已经自寻天葬了吗?”凌宋儿几分不解。
  娜布其摇头,才道,“萨满以命换命,不过是中间人。真正生害人之心的,想必此时和娜布其一样,疮口难愈,伴随终身…”
  乌云琪这才听了明白,“……额吉,没得其他办法了?”
  “皮肉之痛,罢了…”娜布其说着摇头,又捂着女儿的手,“夜了,回去吧。莫再打扰公主歇息。”
  长夜挑灯,帐子里烛火晦暗。可敦却也不让姜琴再多添一盏。只就着三分灯火,让姜琴嬷嬷往右臂上的疮口上涂着药粉。
  姜琴望着那伤口溃烂难好,心中几分吃紧,劝着着,“主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要不还是叫娜布其和乌云琪来看看?”
  萨仁闭目忍着疼,听得姜琴这话,睁了眼,“叫她们来,可是要看看我自食其果的样子?再宣扬给整个汗营听,公主翎羽之婚那日,是我让查干下的巫术?”
  姜琴不敢答话,只忙着紧了几分手中活计。却听得可敦“嘶”地声喊疼。
  姜琴忙道,“…重了些手,姜琴再轻些。”
  萨仁却是不耐烦了,直将手收回袖子里,“罢了罢了。这药涂了好几日,也不见一分好转。本就是来拿我命数的,定也是治不好的。”
  她从案前起了身,折来伤手到胸前,捂着,“只我恨的是,达达尔娶妻未淑,又来了个依吉。今日你也看到了,那丫头还没嫁进我家门,便那般跋扈。”
  姜琴躬身来扶,“塔勒汗娇宠着那汉人女子,女儿自是女儿也惯养得骄纵了。也难怪,娜布其来了汗营这么些年,从来未愿意回去过。”
  萨仁冷笑了声,“真要让达达尔娶依吉,倒不如娶了乌云琪。好歹还是塔勒的嫡长。塔勒虽然是小部族,可地处南边,是入草原的关口要塞,塔勒汗他手上总是屯了兵的。帮得上我儿。”
  姜琴却是几分犹豫:“只娜布其似是不愿让乌云琪和塔勒有什么瓜葛,今日二人同桌吃饭,却也是不同水火的。”
  “这有何妨,血脉之亲,砍不断。”萨仁往榻前落座下来,躺了下去,“你该也听那日敖敦说了,乌云琪福泽绵长。有她常伴达达尔,我也便能安心了…”
  送走了娜布其母女,凌宋儿自让芷秋打了水来梳洗。见得蒙哥儿还没回,她便又已经乏了,只好先躺下了,又让芷秋熄了灯。
  夜里那人摸索着上了她的床榻,却是真没得半分酒气。凌宋儿半梦半醒之间翻了个身,往他怀里钻了钻。却听得他低声说话,“吵醒你了?”
  “嗯…”她淡淡答着。
  他又开口解释:“博金河隔日便出征,索性聊得久了些。”
  凌宋儿懒散答着,“倒是…应该…”说着,便在他胸膛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凌宋儿将蒙哥儿送了出门。博金河早牵马在帐外候着,等着他出来,二人一道儿跨上马背正往军营离去。蒙哥儿马上温声交代凌宋儿,“夜里无需等我。今日该要和博金河的将士们践行。回来不及,便住在军营里了。”
  凌宋儿便也无法,谁让嫁的是个打仗的人。
  回来帐子里,和芷秋打理了一遍内外帐,将家中装点少许。采来野花,插了瓶。只又要将他墙上弓箭鹿头取了下来,挂去外帐墙上。到底内里屋子是睡人的地方,还是少些杀戮气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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