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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过往的未来

  天高云淡,冬日难得的好天气,李晔带着众人北行凉州。
  河西之地虽然初定,李晔却不担心战后抚民,和秩序重建的问题。这些事他做的太多了,每打下一块地盘就会重复一遍,有李振、崔克礼在长安操持政事,该有的文官、驻军马上就会到位。
  仙域之上,仙帝的大军,妖族、通天的部曲,已经开始相对布阵,战斗马上就会打响。
  在这个时候,李晔借收复河西十二州引发的万民齐心之势,已经顺利晋升金仙境,对仙域大战自然是毫不畏惧。
  现在,趁着战斗打响的前面一丁点时间,若能收复河西全境,跟归义军“会师”,李晔也不会放弃争取。
  岐王没有回长安,一方面是青衣衙门的探报,表明王建的确没有东出的实力和迹象——他刚刚在中原损兵数十万,的确没有这个力量;另一方面,李晔随时都得准备,将修为实力转移到仙域去,所以岐王在他身边,他的安全才会有保障。
  虽然,要女人保护这种事,说出来有损大丈夫的颜面,但如果这个女人是霸气的岐王,李晔就不会有心理障碍。都是兄弟啊,说多了太见外。
  岐王得知这件事后,非常高兴,把胸膛拍得闷声作响,表示安王只管放心,她绝对不会让安王有半分闪失。她那副架势表明,她等这个机会已经等很久了,迫不及待想要在安王面前,证明自己绝对有可以被依靠的实力。
  岐王拍胸膛的时候,之所以是闷响,而不是砰砰作响,这是有讲究的。
  只有没有胸的女人,才能把胸膛拍得砰响。因为,她们会拍到胸骨啊。不信,你试试拍气球,你能把它拍得咚咚乱响吗?
  这趟北行,岐王是最开心,兴致最高的那个,不时扫上大少司命两眼,发出几声音调奇怪的哼哼,一副本王受命重于天的荣耀模样,鼻尖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对岐王的嚣张,大少司命自然不会表示抗议,对方毕竟是王,实力摆在那里,耀武扬威也是有的。
  只有在岐王不看她们的时候,她俩才会凑在一起,同仇敌忾的咬牙切齿。没看大司命连白练都快揉碎了?如果手里的不是白练,而是岐王,估计模样应该会更加凄惨。
  这几天,眼看岐王跟安王愈发亲近,少司命很有危机感,私下没人的时候,已经不止一次撺掇大司命,让她去就纠正安王的取向。
  少司命认为自己陪安王的时间太长,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安王腻烦了也是有可能的。
  大司命则不一样,还没自荐过枕席,而且两人气质不一样,清淡的青菜吃得多了,换盘滋味十足的肉吃,肯定会有兴致,说不定,就能让安王回到正常的取向上来。
  对此,大司命自然只能羞恼,她表现羞恼的方式,就是把少司命的小胳膊,拧得青一块紫一块。这让少司命疼痛并失望,常常抱怨大司命不顾大局,还说安王要是取向彻底变了,那就是国家大事,非常严重!
  对大少司命和岐王之间的小斗争,李晔认为自己只适合当一个观众,看着乐呵一下就不错。至于自证清白这种事,李晔是不屑于做的,作为一个大修士,必须心如止水,淡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并从中发现别人不能发现的乐趣。
  无空跟在李晔身旁。见空和见尘两人,则被他勒令先回凉州,向释门传达他和安王的旨意,并整顿门风,力求以全新的面貌出现,迎接安王莅临考察。
  “前些年,高原释门和月神教相争,导致吐蕃内乱,贵族和奴隶大战,对土地的控制权减弱,造成的后果,不仅是归义军兴起,还有回鹘侵入西域,夺取原本被吐蕃占据的地盘。”
  无空尽心尽力为李晔解说河西、西域的局势,“现如今,归义军被回鹘猛攻,已经只能控制沙、瓜二州,处境其实很是危急。不过安王既然来了,他们也就能得到解脱。”
  对无空有的放矢的解说,李晔嗤之以鼻,淡淡的纠正道:“西域之地,吐蕃跟回鹘争夺多年,你们释门,其实也就是自己不争气,要不是忙着跟月神教大战,那些地方会让回鹘占领?
  “说到底,安西四镇的故地,都是我大唐的领土,你们哪怕暂时占领,也只是过客。别的不说,于阗国在你们双方斗争的时候,趁机独立,现在不就是唐风盛行?大有恢复安西都护府的趋势。他们的国主,可是自称姓李。”
  无空愕然,他没想到,李晔远在中原,这些年忙着扫平诸侯,对西域局势竟然也如此了解。
  心中震惊之下,想起河西大战时,那些潜伏的青衣衙门刀客,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给予月神教重大打击,满心敬畏,就再也不敢乱说什么。
  李晔当然不会告诉无空,依照原本的历史,一二十年后,中原朱温篡唐成功,唐朝灭亡,后梁建立,而西域的于阗国,却出了一个有名的国主,自称是李唐后人,还给自己取了个李姓名字。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圣天。
  伊斯兰东传的时候,李圣天率领于阗国军民,与之血战经年。因为于阗信奉释门,那也是释门在西域最后的挽歌。战后,于阗人虽然败北东迁,但那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历史。
  说起来,那是释门跟李唐真正合而为一,唯一对抗异族大军的一场战斗。
  现在嘛,于阗国主,应该正该积极与归义军联系,共同抗击回鹘和回鹘信奉的明教,也就是摩尼教。
  明教,起源于波斯,也就是现在信奉伊斯兰的那批人。
  传入东土后,明教比较喜欢造反,反朝廷是他们的家常便饭。李晔穿越之前,在地球上看过的武侠小说里,就有明教帮助朱元璋建立明朝的故事,还说明朝的“明”,就有纪念明教的意思。
  这当然是戏说。
  但明教的确就是这个明教。明清之时声名赫赫的白莲教,就是他们跟弥勒教、白莲社融合的产物。
  如今,大唐境内也有明教势力,只不过都是萤火之光罢了,跟儒释道不能相比,之前群雄争霸就没他们什么事。就算有哪个藩镇,是他们的势力范畴,现在也没什么力量。
  大唐是李晔的大唐,这种小鱼小虾,李晔都懒得拿正眼瞧他们,不是李晔粗心自大,委实是不值得。
  明教现在的信众,主要还是回鹘人。教派斗争失败,波斯早就没他们的生存土壤了,就跟释门要被赶出天竺一样。
  文明最突出的代表,无疑就是宗教。
  宗教所到之地,民众最终会变成宗教的民众,在这个文明下活成这个文明的样子。
  西边的这些教派,一直在东传,并且一直在中国存在。
  而大唐让汉文明西传的终点,是安西四镇,以及那数十个羁縻州。恒罗斯之战后,汉文明西传的脚步就终止了。不仅仅是在大唐中止,是一直终止。
  汉武大帝曾说,他要让汉文明越过长城,远播塞外。
  高见啊!
  所以大汉的军队,征伐到了他们能到的最远处。所以西汉名将陈汤敢说:“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不过话说回来,汉文明下,还真没有能够代表它的宗教。道门不够格,大唐释门更不够格,儒门看似稍微够格一点,但单论儒门,其实是最不够格的,除非他们不再嚷嚷着刀兵入库马放南山。
  跟全天下其它教派一水的侵略如火,扩张起来不要命的风格相比,汉文明下的几个门派,太温和保守了。这样下去,迟早要走到固步自封的道路上,完全不是几个雄武君王能够改变的。
  当山脉、沙漠、大海等地利,还不能被战胜的时候,逐渐软化的汉文明能在东土自娱自乐,一旦其它文明、教派的力量,强到可以征服高山、沙漠、大海,他们不讲道理的侵略性,将会给汉文明带来近乎毁灭性的灾难。
  李晔认为,他得扭转这种困局。
  生存,是文明的第一要义。在强敌面前如何生存,是文明需要考虑的最大问题。
  作为穿越者,见过那种历史必然性的发展,李晔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
  要不然,他就算恢复唐朝盛世的疆土,子孙后代终究还是会丢掉的。
  当下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答案,从其他文明、教派的经验中得到的唯一答案,是保持文明的扩张性、战斗性。唯有不断的扩张,不断的战斗,不断的融合,在这个过程中取长补短,不断的强大,才能避免消亡。
  国恒以弱灭,而汉独以强亡。
  皇朝会因为战斗而亡,会因为强大而灭,但那有什么关系,文明不会亡。皇朝终会更迭,只要文明不亡,辉煌终究会重立。
  汉亡了,不是还有唐?
  罗马也亡了,后面不是还有那么多辉煌帝国?
  求强的文明亡了,辉煌才会真的消失。
  说到底,文明的生存,跟一切生存问题一样,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是个比较长远的问题,李晔决定日后再细细思索。
  眼下,抛却回鹘跟明教不谈,李晔比较关心的是归义军。
  归义军现在领头人,张淮深,是张议潮的侄子,屡次击败从西域东犯的回鹘人,守住了沙州,不失为英雄人物。
  不过这种局面维持不了太长时间,他用不了多久就会死,而且死得很冤枉,听说是被自己的弟弟所杀。
  原因,自然是内部争权。
  现在,如果有条件,李晔当然希望改变张淮深的命运,也改变归义军的命运。
  如果他不去改变,张淮深死后,归义军的头领,会脱离中原,建立西汉金山国。那样的话,得等到数十年后,由另一个英雄人物曹议金,接过归义军的权杖,重新奉中原皇朝为正朔。
  曹议金,是个很不错的汉子。这个名字,李晔莫名觉得很熟悉。
  不过那没什么用,唐末五代之后,赵宋无力收复河西,归义军最终的命运,是在孤军血战数百年后,被西夏李元昊灭掉。
  现如今,沙州,归义军抗击回鹘的前线,可是有李晔的兄弟,也有李晔的亲人。
  李晔对无空道:“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是否能真正代表释门?高原释门虽然不大,但也把持着高原、西域和河西半壁。就目前的形势看,在大唐释门已经没有声音,天竺释门又快灭亡的情况下,你们高原释门,就是整个释门最后的希望了吧?佛域是怎么指示你们的?”
  无空双手合十,低眉颔首,宣一声佛号,道:“飞鸿大士说,早先种下的因,终会结出后来的果。只要安王在,未来就终究会来。”
  李晔怔了怔。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飞鸿大士的消息了。
  河东之役后,飞鸿大士回归佛域,李晔当然能够推测,她回去后处境不会太好。
  但没想到,她还能号令释门弟子。
  李晔问道:“圣佛就没有别的指示?”
  无空愈发虔诚,道:“圣佛说,早先种下的因,终会结出后来的果。只要安王在,未来就终究会来。”
  这回李晔愣住了。
  很显然,圣佛不会说跟飞鸿大士一样的话,至少,不会一字不差。
  所以,无空的意思是,飞鸿大士,会成为圣佛!
  飞鸿大士要造反!
  如果“造反”这个词适用于她的话。
  霎时间,李晔就明白过来,这趟凉州之行,没有之前想的那么轻松。
  飞鸿大士跟圣佛分庭抗礼,其实就是开战!
  这场释门、佛域内部的战争,李晔已经是沙场上的人。
  飞鸿大士的举动,无疑说明了,圣佛不同意跟李晔和谐共存。
  是跟李晔共存共荣,还是跟李晔厮杀到底,是飞鸿大士和圣佛战争的两面旗帜。
  作为参与这场战争的人,李晔很清楚自身扮演的角色。他跟飞鸿大士,无疑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可以说飞鸿大士在帮李晔,也可以说李晔在帮飞鸿大士。
  这个刹那,李晔瞬间明白过来,河东之役的时候,飞鸿大士为何要给他放水!
  对飞鸿大士这个层次的存在而言,她在河东变相帮助李晔,绝对不会是因为自己寂寞、无聊,所以看上了不同凡响的李晔。
  或者说,她是看上了李晔的不同凡响,但产生的不是儿女情愫,而是对未来的判断和坚信!是看到了释门的未来!
  那个时候,飞鸿大士就预见了现在的情景!从那时候起,飞鸿大士就认为,李晔终会平定大唐境内的群雄,并且走到河西,走到高原,走到河西,走到需要未来的释门面前!
  佛说,他能见过去,能见现在,能见将来。
  所以,飞鸿大士能看到这一点,不足为奇。
  但李晔知道,这不是飞鸿大士有堪破未来的能力,只是对形势的分析入木三分、恰到好处而已。一切堪破未来的能力,都是源于对现在的精准认识。飞鸿大士在河东的时候就认为,李晔会成为释门的未来!
  这并不是无的放矢,李晔攻打河东的时候,麾下就有全真观,他能容许道门在他手下生存,只要释门愿意改变,自然也可以在他羽翼下存在。
  李晔攻打河东的时候,麾下就谋士如雨、猛将如云,甲士精锐非常,看得出来是精心经营多年,所以他能平定大唐,也不是那么不能想象的事。
  彼时,飞鸿大士看到了李晔的现在,也就能洞悉李晔的过去,也就预测了李晔的未来。
  所以,飞鸿大士看到,大唐,才是释门的未来!
  释门的未来,只能存在于大唐!
  这也意味着,飞鸿大士老早就认为,圣佛赢不了真神安拉,释门也守不住天竺,甚至守不住西域。
  所以在河东的时候,飞鸿大士给李晔放水,算是结下一份善缘。
  所以李晔到了河西,飞鸿大士让无空来主动拜见、归附,这是结下第二份善缘。
  为的,是让日后,李晔能够在大唐,给释门一份生存的土壤。
  如果,李晔知道飞鸿大士跟文殊说的话,他就会明白,飞鸿大士嘴中的“大势”,其实,指代的就是他!
  他,就是这天下的大势。
  顺之者,才有得生存的机会。
  转念间想到这些,李晔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只能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自言自语道:“大士如此信任在下,倒是让在下......很不好意思。”
  不知不觉,就有点骄傲的小情绪呢,呵呵。
  远望凉州,李晔渐渐恢复心如止水的状态,开始思考接下来会面对的局势。
  无疑,凉州、甘州、肃州,甚至是沙州、瓜州,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一场由释门内部爆发,由飞鸿大士和圣佛为两军统帅,席卷所有存在于这片土地上生灵的大战。
  作为飞鸿大士在凡间的最大依仗,李晔肩上的担子并不轻。
  真是有趣,道门仙庭现在内战激烈,释门佛域看来也不能免俗。
  李晔抖了抖衣袖,扶着腰带看向西边天际,意味深长道:“大士啊大士,你可不要被圣佛一巴掌拍死了。你想让我帮你平定、统一凡间释门,借助凡间释门信徒的力量,跟圣佛对决,至少得撑到我做成这件事的时候。你要是早早就陨落,那就太荒诞了。”
  ......
  佛域。
  文殊去而复返,又来到神龛前,凝望水晶球中那个飘渺模糊的身影。
  这回,她没有前倾上身,仔细观察里面的人,目光中也没有过往的同情、怜悯之色,有的,只有杀伐果决的锐利。
  文殊的声音如石头一样冷硬,“飞鸿,圣佛已经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他让我来,将你打落无间地狱,剥夺你一身修为。在这颗水晶球里,你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说到这,文殊终究是叹息一声,双手合十,颔首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是你现在悔悟,我可以自作主张,暂缓执行圣佛的命令,给你一个向圣佛求情的机会。”
  水晶球内,传出飞鸿大士的声音,古波不惊,风轻云淡,却又笃定有力,她道:“有这番话,足以让你跟释门同享未来。”
  文殊一怔,几乎以为飞鸿大士在说胡话,遂皱眉道:“这颗水晶球,由圣佛的力量亲自维持,你是自愿进去受罚的,不可能从里面脱身。你马上就要身死道陨了,还妄谈什么未来......”
  她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面前的水晶球,寸寸皲裂。
  在间不容发的时间里,水晶球轰然破碎,在文殊面前成了一堆废渣。
  白衣白裙没有着袈裟的飞鸿大士,重新站在了她面前,眉宇平和,无悲无喜。
  文殊禁不住后退两步,失声道:“飞鸿,你,你......”
  飞鸿大士轻颜莞尔,明明圣洁纯净,却有颠倒众生的魅力,“我自愿进去的,自然也能自己出来。”
  这一抹流云般清淡的笑,含着戏谑之意。
  文殊仍是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就算你留了后手,可这终究是圣佛力量维持的小世界,你不可能有战胜圣佛的力量!”
  飞鸿大士轻叹一声,双手合十,颔首之时,眉宇间多了一丝悲悯之色,原本揶揄的面容,这时除却菩萨颜色,再无其它含义,她道:“文殊,你还不明白么,圣佛跟安拉一战,不是打成了平手,而是败了。”
  文殊顿时明白,只有圣佛被安拉重创,伤势严重,自身力量不济,才会无法维持水晶球的地量,继续压制飞鸿大士。
  “败......败了?圣佛......真的败了?”说完这句话,文殊再无其它言语,只剩能低头宣念佛号,好似这一句话就有莫大罪孽。
  圣佛,从来没败过。
  释门、佛域所有修士,也从来不认为圣佛会败。
  圣佛之所以是圣佛,就应该是不能被战胜的。
  而现在,事实已经表明,他的确败了。
  飞鸿大士不过多理会文殊,飘然向庙宇大门走去,“文殊,圣佛错了,一错再错。释门生死存亡之秋,你应该做出你的选择。”
  文殊抬头看向飞鸿的背影,“选择跟你站在一起?”
  “选择......跟未来站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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