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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4章 68.破局

  时至今日,周元庆已为人君数十载时光;年轻之时,他每日只给自己留下两个时辰的时间休息;其余的所有闲暇,他便全身心的沉浸在浩如烟海的账目与奏折当中,称得上勤勉苛己至极、古来圣君之最。
  可令人感到不解的是,自打周元庆人到中年以后,便仿佛忽然换了个魂一般!他竟然沉浸在观鱼赏花、耕读弄弦当中陶冶情操,将大部分国事全都交由内阁辅理!虽谈不上什么昏暴庸君,可也再无半点圣君模样可言。
  像周元庆这样苛责对待自己多年的操心命,是绝不可能突然悟通了生人苦短的道理、放过自己的。
  促使天佑帝产生巨大转变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产生了新的理念而已。人到中年的周元庆,发现自己呕心沥血十数载光阴,但治下臣民的生活,却仍然毫无变化可言。至此,他终于顿悟了一个道理!
  自己治下的北燕王朝,继承了前朝大燕的骨架皮肉,而且连带着那些流淌在膏血之中的顽疾,也一并沾染了回来。其实,那个气数已尽的大燕,根本就没有亡国,它只是被周家开国先祖换了一个名字、改了一个形状而已。面对这样的情况,纵使他周元庆再励精图治、呕心沥血,最终也只会得到一些治标不治本的所谓成绩,根本无足轻重。
  北燕王朝染上的顽疾,已经桎梏了华禹大陆成百上千年,也绝非哪位英才雄主大刀阔斧、锐意革新一番,就能产生脱胎换骨的变化来。周元庆不想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更不想就此放弃自己、终日沉湎于欲望之中。
  所以,他蛰伏了数十载光阴,其实一直都在等着一股外来力量的强势介入,好帮他这个无能为力的本家人,彻底破开这层厚厚的冰面。
  周元庆认为,困扰北燕王朝、乃至华禹大陆千百年的顽疾,并不在昏君佞臣、亦不在宗族豪绅,而是出自于每一个华禹人身上。
  他原本以为,自己等待许久的那个破局之人,就是那个火焚东海关的沈归。因为他浮出水面之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是在打破事物原有的发展规律;再加上李玄鱼与关北斗这两位顶尖神棍的暧昧态度,也仿佛是传说之中的天选之人。在他看来,这个小沈归的身上,分明已经集齐了所有破局之人的特征。
  所以,如今天佑帝撒豆成兵、突然泼出来的“四十万精兵”,其实原本是为了当年平北军覆没之后、理应出关南下复仇的幽北大军,暗中准备的一道大菜。
  可惜的是,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幽北人在剿灭了平北军之后,竟然放弃了这个绝佳战机。幽北这一次莫名其妙的手下留情,也令天佑帝的所有前期投入,通通变成了镜花水月。
  这就仿佛是蓄势已久的一记重拳,结果却抡在了空气之中,叫人好不难过。
  失去了“外援”的首选人物,心有智珠在握的周元庆,也开始感到有些心慌;随着眼见颜昼混不济事,年纪轻轻的沈归,行事又谨慎老成,而颜青鸿对于沈归,竟然也存在着莫名其妙的信任;天佑帝也就只能彻底绝了勾幽北下场的念头。
  在天佑帝的心目当中,余下的备用人物,全都存在着致命的劣势:华神教经过了自己蓄意养寇,虽然已经逐渐起势;但仅从他们那副藏头露尾的小家子气来判断,教主章源其人,也定然没有几分度量可言,充其量也就是个走了大运的神棍罢了。
  非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根本无力承担此等重任。
  南康也有个永嘉皇帝田文庆,但他毕竟是楚王的血脉,也是胸无大志、安分懦弱的代名词。就连他能坐上这个帝位,也是因为他的名字里也有个“庆”字罢了!纯粹是南康真正的当家人,故意选出来恶心自己的小花招罢了!
  周元庆既然坐在了龙椅上,自然也知道些旁人无从得知的秘密。别看眼下南康的制度虽然花样翻新,但从根上说来,其实还是换汤不换药的老一套。
  永嘉皇帝是个吉祥物,可以将其视作被强臣架空的伪帝,根本无需理会;而南康王朝真正的皇帝,其实就是他们的所谓议阁;具体的说,也就是由诸多望族豪商组成的长老会;至于说那个所谓的议法会,虽说是由各地百姓、社会贤达共同推举出来的三百名代议参事,共同参议国家法度的制定与修改事宜;但说得白一点,不还是那个举孝廉的土法子吗?
  有了这样一批人来参与议政,议法会自然也就成了长老会的大人物们,最好的党政战场、新血温床。
  天佑帝从来都不认为,南康王朝的鼎盛繁华,就是因为他们宣称“新朝新政”的原因所致。诚然,南康脱离北燕之后,的确迎来了一段爆发期;但有些人瞒的了别人,别瞒不住天佑帝的眼睛!谛听起家的原始资本,乃是靠着谛听贩售那种杀人不见血的阿芙蓉膏,聚敛而来的血财;随后,他们还凭借着海港优势、勾结了天神教的外洋和尚,向外域拐卖劳力壮丁,谋求暴利;之后他们还用尽了下三滥的手段,再辅以银钱攻势开道,笼络了大半不得重用的能工巧匠,大肆发展儒生口中的奇技淫巧;明暗手段多管齐下,南康才会在短短几十年间,积攒下如此丰厚的国力家底。
  而且说到根上,江南一道,自古就是天下粮仓;眼下这般富庶的太平日子,与所谓的南康新政,又有什么直接关系呢?
  所以在天佑帝看来,南康虽然生活富庶,却不可能诞生那个自己需要的破局人。
  因为南康没有皇帝,或者说南康的皇帝,只是那些白花花、血淋淋的银子!而财富本身,却是没有任何思维能力的。
  幽北三路沉得住气,华神教又摆不上台面,南康的财富之主谛听,又习惯了隐身于暗室之中,无法诞生那种可以振臂一呼、深入人心的英雄豪杰。如此看来,周元庆谋划半生的壮举,竟有了付诸东流的可能性!
  好在长安府的周长风年事已高,若是再不起兵谋反的话,他这一枝蔓的周家人,就永远都没机会染指帝位了!
  如果说幽北三路的这个选择,是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飞龙;那么周长风这个族亲侄儿,就是地上打滚的一只癞土狗!眼下没了大鱼大肉,只剩下了清粥小菜,但周元庆也不能把自己活活饿死不是?
  不光是周长风年事已高,周元庆自己的身子骨,也是大不如前了。他十分想在自己辞世之前,亲手将这盘谋划数十载的棋局终局收官!
  这小秦王作为最后一个备用人选,周元庆还真的暗中扶持过一番。
  皇族嫡亲的爵位,在没有犯下巨大过错的情况下,本该是世袭传代的;可为何到了他周长风,却莫名其妙被降为了侯爵、而且还发还于三秦腹地呢?如果说是降级发配,也没有把囚犯往老家发配的道理啊!
  因为周元庆是故意唱了一出“捉放曹”,就是在给周长风指引前路:瞧见了吧,坐不上那张龙椅,你就永远都是我案板上的鱼肉!如今你的爵位,已经被无缘无故夺了一级;等到了你儿子那辈,还得再降一次!不出五代,你们这一枝蔓的人,就彻底沦为平民百姓了,命贱如同草芥蝼蚁,随时都有彻底消亡的可能性!不过,为了避免天下人说我心狠手辣、残杀血亲,事也不好做的太绝太急!只能暂时把你发还三秦大地驻守西疆,如果能死在红黄二军的手里,是为最好!
  皆时,你周长凤身在三秦故土,周围皆是熟兵、熟将、熟门、熟路,更有一条成熟的丝绸商路,可以供你筹措粮饷军械、征训新兵……
  万事俱备,莫非你就真的不打算造个反吗?
  俗话说得好,养狼当犬看家难!纵然天佑帝一世英名,仍然还是没长着身前眼,也无法准确预测周长风的每一步动作。
  依照常理来说,古往今来,历代诸侯起事,都会选择吸收那些散兵游勇、慢慢壮大自身;至于傍上一棵大树、乃至勘堪与自己比肩的盟友,可从来就不是什么捷径,反而是一条必死之路!
  光是主客之别、利益分配这种事,背后就藏着凛凛的杀机、叫人日夜都不得安眠!古往今来,大鱼吃小鱼、反客为主的例子,难道还不够多吗?
  今日潼关两军对峙的局面,不仅令秦王府反军措手不及;就连天佑帝这个自认为暗中掌控局势之人,也同样是万分错愕。
  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究竟是出于怎样的一番缘故,竟趋势着才华与智慧都不弱于自己的周长风,做出这种引狼入室的愚蠢举动?他不但与西疆的大小金童佛沆瀣一气,将南方的那只十分富裕的黑手谛听,引入了北燕王朝的内乱之中!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天佑帝对于长安城的兵马钱粮饷银税负,算得比周长风自己还要清楚!秦军明明就不缺军饷粮草!即便这仗打成了对峙消耗的僵局,哪怕耗上个三年五载的,也绝不会沦落到跟南康人要饭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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