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门客
花红柳绿四月天。
断七之后,初夏时节。
颓了近两月的二小姐终于想起来,他们安家还有个大渔场要照顾,此时,正当时令。
自我定位为灾星的二小姐终于成功把安老爷方没了,她很是消沉了些时日。这些时日,除了讨债上门的宗亲外,连一连树叶都未曾擦到门上。
门庭冷落鞍马无。
夫人一直把自己在佛堂里,每日里,“邦邦邦”的木鱼声,响遍空旷的宅院。随着春风吹拂而过,花园里杂草日益丰茂,到得此时,已经将花园小径全部吞进了它们口中,那七尾锦鲤也已饿死许久,翻着肚皮漂在小小的池塘里。一片绿色海洋,杂草天堂。
来福和那十几只猫狗仍不屈不挠的继续存活着,彰显了生命力的顽强,二小姐之所以没有能成功的放弃人生,得亏了他们时不时就上门打扰她来换得的存在感。
这是来福来安府近两年时间里第二次进入二小姐的闺房。二小姐把自己捂在房间里发霉长毛了两个月,愣生生把自己捂成个白骨精。原本就纤瘦的身材,此刻已然成为一具皮包骨,加上久不见阳光,那原本风吹日晒的健康小麦色皮肤竟然神奇的变成病态的青白色。
来福看着眼前病恹恹的二小姐,在心底叹了一口气,悠悠的对二小姐说着:
“二小姐,您该出门走走了。”
“说吧,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二小姐扶着床沿慢慢坐起,直视着来福,原本就瘦小的脸更加干瘪,衬得一双眼睛有如骷髅般黑洞洞的,一双本就大的黑色眼瞳更加瘆人。这两个月的二小姐,眼神中没有了曾经的火星儿,却多了几分疏离的冷漠,就这样直愣愣的瞅着人时,让人不自觉的开始心里发毛。
来福很不适应这样的二小姐,可是他亦无法,哀莫大于心死。
“回小姐,是……是来福无能,德财老爷把小姐告了。”
“哦,这样啊,让他告去”,二小姐冷冷的瞥了一眼来福,正欲再躺倒。
“您就不问问是因为什么吗?”
“还能因为什么?利呗!”
来福轻叹,“小姐啊,您说的,也对也不对,他想要的,是咱们安家的渔场。”
“咱们安家”,几个月来,二小姐第一次听到这个称谓,她怔怔的看着来福,心底泛出了些许不知道什么滋味儿的情感。
等二小姐终于被来福哄出了安府,一路溜达着走到海滩上时,远远便看见了,安家渔场前,里一层外一层的人在围着什么。
“怎么了?”二小姐走近问外围的一个雇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小姐啊!”一个语带讥诮的声音从人群里发出,层层叠叠的人群自动往两侧闪开,里面走出一个圆滚滚的胖子,两撇泥鳅须,不是那德财老爷又是谁?
“二小姐,您来的正好,也省的我再去一趟贵府自取其辱,您看看这个”,安德财说着,把手上一张榜文一样的东西一抖搂,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青阳国律”四个大字儿,“二小姐您可看清楚喽,别再说叔叔我,倚老卖老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大家都来看看啊,这国律中怎么写的?第三十一款明明白白写着,身为女子,出嫁从夫,不得继承母族产业,二小姐,您身为女子,且也定了夫家,这渔场您再继承怕不合适吧?当然,我料二小姐定不愿,因此,我已经提请府尹老爷裁决,您意下如何?”
二小姐冷冷看着眼前那张得意嚣张的脸,默默的一扭头,竟然走了?
那蛤蟆脸小厮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小姐,您打算怎么办?”
“回家再说。”
身后,传来德财老爷志得意满的吆喝声,他正指挥着雇工们撒网下鱼苗。这片渔场历来就是收成最好的一片海域,不知道曾有多少人为之眼热,而今,安德财怕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吧?
二小姐使劲咬着自己的下唇,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往家疾走。一不留神,在安府门口撞上了一个人,二小姐被撞了一个趔趄,来福在她身后扶住,转头看另一方,那人正“哎呦哎呦”趴地上不起来,得,撞上碰瓷儿的了。
果不其然,那人干嚎半天,仰起头来正准备狮子大张口,待看清对面站着的俩人后,突然诧异的来了句:
“二小姐?”
二小姐定睛一看,“赵登?”
说起来,当年安府里门客近百,每日里吟诗作对、舞文弄墨,好不快活?安老爷对众门客一视同仁,唯独对一人青眼有加,那人就是眼前这位赵登。安老爷常赞,此人虽出身贫寒,但不坠青云之志,是个难得的才子,且骨气齐高,安老爷于是资助他去考秀才,这赵登倒也十足争气,三年即过,常常感念安老爷知遇之恩,本欲继续考贡生,奈何安府突然败落,这赵登也只好随其他人一起离开了安府,不期竟在此意外遇见。
“赵叔,您没事儿吧?您这是打算去哪儿?”二小姐客套。
“这……,说来话长啊”,赵登面有愧色。
“那,进来说吧。”二小姐将其引进了安府大门,来到一进客堂中,来福有眼力劲儿的去泡茶。
“承蒙二小姐不弃,适才赵某冒犯了,惭愧啊惭愧”,赵登稽首致歉。
“无妨,赵叔最近所操何业?”
“唉,学生惭愧啊,安府垂危之际没有能力及时出手相助,只能离开安府,自己找点营生糊口,现在偶尔做讼师,给人写点诉状,略挣点薄粥度日。”
“讼师?”二小姐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来福恰好此时端着茶盘进来。
“赵叔,您做讼师,想必对青阳律法很有了解吧?”
“在下也只是略知一二。”
“眼下,我正好有件疑难之事想向您请教。”二小姐如同溺水之人得见浮木。
“咳咳”,来福在一旁使眼色。
二小姐完全无视了他的示意。
“那,二小姐不妨说与学生听听,看学生能否帮上一二?”赵登一副儒雅的洗耳恭听状侧坐于旁。
“今有一人,因女子身份无法继承家业,致使家业为族人侵吞,那若您是讼师,该怎样……”
“二小姐喝茶,先生喝茶。”来福适时打断二人对话。
二小姐依然无视于他,接着问道,
“您会怎样写这诉状?”
“敢问小姐,这名女子可曾出阁?”
“不曾。”
“那可有其他兄弟?”
“无有。”
“这……倒真是有些难办啊。”赵登捻须沉吟半日。
“啊,有了”,赵登一拍手,做恍然大悟状,“我青阳律法确实强调女子若出嫁从夫便不得继承母族家产,但还有另一条,便是,如果家产为官家所有,那便可以公平竞争,不论男女,均可抢标购得了。”
“这……具体流程为何?赵叔可否详细解说?”
“这个,首先要将产业质押给官府做标的,由官府出具一定定金,以做拍卖之用,待得开标之日,原买主因质押权在手,可以优先以最低价取得标的,其他参与竞拍者均要以标的两倍以上的价格方能参与,如此一来,经官府认证后,该产业还是会回到原主手中,且不论男女,均不受上述条款所限,您觉得,这种方法可行否?”
二小姐沉吟许久,终于开口道,“如此,甚好!凤轩在此,谢过先生大恩。”一个弯腰过膝的深躬。赵登赶忙还礼。
等送走那赵登时,已至日暮时分。二小姐阴霾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丝笑容,“来福,拿纸笔来,写状纸。”
“二小姐,您真的信这赵登所言?”
“为何不信?他如此骗我,于他有什么好处吗?况,我父生前常夸赞其惊世才子,写得一手好文章,我安家于他又有恩,虽然我们不是挟恩求报之人,但是人家若念旧情当会帮我们一二不是吗?”
“唉,二小姐,您终是,太过善良了,这世道本没有多少道理可言,升米恩,斗米仇啊。况,我观这赵登,浓眉压眼,田宅窄断,眉间不足一指,眼神却浮滑过度,其心既狠且辣,绝非良善之辈,小姐,您可千万得小心。”
“我明白,来福,不过你真的多虑了,我现在,还有什么值得骗的呢?”
“唉……”来福怅然的摇了摇头,终是拗不过一根筋儿的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