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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祥 第63节

  我压抑了二十二年,好容易熬到今天,就不能开心一下吗?洪熙帝对张皇后不满。
  张皇后心灰意冷,这二十二年年来,只是你一个人有压力吗?夫妻一体,我也一样啊,我若嫉妒,你怎么可能有十个儿子、七个女儿?
  我与你共患难,到了富贵的时候,你就开始嫌弃我啰嗦嫉妒不体贴。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体,都三百多斤了,腿都瘸了,脚也是烂的,还夜夜吃夜宵,睡美人,不知节制,你是那种能够夜夜做新郎的毛头小伙子吗!
  我都是为你好,你还怨我不贤惠?
  张皇后心中一片怨气,也只敢对着利益一体的儿媳妇胡善祥发发牢骚,她以前总是可怜胡善祥不能生儿子,现在又觉得,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又如何?
  丈夫不体贴,不尊重,还不如胡善祥过得舒坦。
  公婆之间的事情,轮不到她一个儿媳妇置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胡善祥默默的听着,并不插话,任凭张皇后发泄怨气,
  在婆婆说话的时候,胡善祥在烹茶,她在碟子里放了些茉莉绿茶,将一个茶盅倒扣在茶叶上面,然后点燃碟子下的蜡烛。
  烛火慢慢烘烤,就像厨房做熏肉似的,将茶香熏在茶盅里头。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胡善祥将茶盅取出,摆正,注入温水,递给张皇后。
  这样的“茶水”有茶香,喝起来满口余香,但不伤脾胃,也不会影响睡眠,最适合身体正在步入衰老的长辈。
  一杯喝完,茶叶弃之不用,再换新茶熏茶盅。
  张皇后一面倾诉,一面喝茶,终于说完了,胸中舒坦了些,那股无名火也压下去了。
  张皇后以前觉得胡善祥话少沉默,现在觉得话少也有话少的好处。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聆听,好像泰山崩了也不会动摇分毫,冷静自持,让人莫名安心。
  给张皇后请安完毕,胡善祥回到端本宫,穿着素服的朱瞻基也刚刚回来,脸色如常,但是六年夫妻,她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火星。
  胡善祥问:“从钦安殿来?”洪熙帝不喜欢乾清宫,总觉得这里还残留着父皇的影子,目前住在钦安殿。
  洪熙帝一直生活在父皇的阴影下,当了皇帝之后,推出洪熙新政,许多新国策和太宗皇帝反着来。
  太宗皇帝重视航海,屡屡派出郑和太监太监下西洋。洪熙帝下令停止航海,连造到一半的大宝船都停工了,成为一堆废木头。
  太宗皇帝对侄儿建文帝时期拒绝承认自己正统帝位的大臣们杀伐决断,毫不留情。洪熙帝则下令特赦,善待建文旧臣和家人。
  太宗皇帝五次御驾亲征,以攻为守。洪熙帝下令严防死守,不提北伐。
  但是朱瞻基是爷爷带大的孩子,更认同太宗皇帝的治国理念,父子政令不和。
  以前父子齐心协力保护东宫和皇太孙宫的储位,有相同的目标、共同的对手,自是父慈子孝,现在日子好过了,却生出了矛盾。
  “嗯。”朱瞻基回到了自己的地盘,和最信任的在一起,不用戴面具了,一拳砸在案几上,“父皇说,他要迁都。”
  胡善祥以为丈夫气糊涂了,说道:“这不已经迁到北京了吗?”
  朱瞻基叹道:“父皇说要再迁回南京去。”
  这……胡善祥听了,一阵无语,皇家真能折腾啊,“所以你和父皇有所争执?”
  朱瞻基说道:“父皇是君,也是父,我怎么敢和父皇争吵。我只能劝,说都城在京城的各种好处,南京的种种不合适。太宗皇帝为了迁都,已经付出无数银两、民力,再迁回去,多年心血白费了。何况南京的宫室是填平了燕雀湖建的,地基不稳,宫室多有塌陷,损毁,回去还要重新,修了将来还得塌,怎比得北京地基沉稳,可住千百年。”
  “可是父皇不听,他不喜欢北京,不适应北方的气候,说太宗皇帝迁都劳民伤财,本就是错误。否则怎么会在迁都第二年紫禁城刚修好的三大殿就遭遇雷击烧成灰烬呢?这是上天示警。我为太宗皇帝多说了几句,父皇就发怒了,要我回来反省。”
  张皇后和太子母子两个都受了洪熙帝的数落,都在胡善祥这里倾诉。
  明明都一起升职了,日子却都不好过。
  胡善祥说道:“当太子,你还是得学父皇。父皇以前怎么做,你现在怎么做。”
  胡善祥提笔,写了个“忍”字。
  话虽如此,做到却很难,朱瞻基说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父皇把都城又搬回南京?太宗皇帝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胡善祥说道:“别着急,以太宗皇帝的魄力和手腕,迁都都用了十几年,父皇的新政以休养生息为主,这事一两年是不可能办到的。若说北京的三大殿雷击起火是上天警示,那么南京的皇城呢?”
  朱瞻基说道:“可是南京皇城只是地陷坍塌,并没有起火。”
  胡善祥笑道:“这个可以有啊,就在打雷那天南京皇城某个空殿起火了,谁知道是雷击的,还是人为的?既然都是上天示警,那就不用搬回去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至少上天警示这个理由就站不住脚了。”
  朱瞻基当即密令心腹去南京旧皇城,在打雷那天放了一个火,烧了半个宫殿。
  南京旧皇宫雷击起火的消息传到紫禁城,朝廷吵成一团,有支持迁回去的,也有反对的。
  洪熙帝铁了心要迁都,他干脆六部所有的印章都收回去,加了“行在”二字,“行在”的意思是皇帝临时办公的地方,虽然现在暂时无法回迁南京,但是洪熙帝在名分上否认了北京作为都城的地位。
  朱瞻基自是反对,父子矛盾加剧,加上郭贵妃最终频频吹枕头风,洪熙帝对不听话的太子有了疑心,说道:
  “你麾下幼军是太宗皇帝时期建立的,为的是你在北京监国时保护你,现在紫禁城二十四卫皆已具备,幼军冗余,国家连重修三大殿的钱都没有,就没有必要再耗费银两养着他们了,给些遣散费,就地解散吧。”
  第97章 齐心  朱瞻基在迎回太宗皇帝遗体时曾经……
  朱瞻基在迎回太宗皇帝遗体时曾经手握几十万北伐军,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他一进京就全部交给太子了。
  所以朱瞻基唯一掌控的军队只有幼军。幼军对他而言意味太多东西了,这是皇爷爷留给他的“遗物”、这是他由衰转胜的拐点、这是他隐姓埋名身先士卒,亲自训练的军队、这也是他和胡善祥配合默契的开始,有太多美好的记忆。
  幼军都是些无田也无产业的底层流民。他们现在除了操练,不会干别的,手里的遣散费会很快用完。
  有些幼军这几年已经在京城娶媳妇有孩子,落地生根了,这时候赶他们走,多少个家庭要崩溃。
  洪熙帝突然要求他解散幼军,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求他肯定无用,还会让父皇更加忌惮自己!
  毕竟,一个身体不好的帝王,一个身强力壮、十几岁就开始监国的太子,帝王猜忌太子也是实属正常。
  如何保住幼军?朱瞻基脑子转得飞快,他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愤怒,故作无所谓的说道:“父皇说的是,如今正是节省开支的时候,不适合养闲人。只不过,儿子有个想法。各地藩王府的护卫隔几年要换一次,皇上刚荣登大宝,更要防患于未然,不如将幼军打散,分配到各个藩王府换防,有他们当眼线盯着,藩王们定不敢轻举妄动。”
  “父皇也知道,幼军都不是军户出身,他们都是平民,与朝中或者与藩王们都没有任何利益干系,最是忠心。”
  朱瞻基晓得父皇是忌惮京城里的五万幼军。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亲儿子也不行。
  不过,如果幼军离开京城,且被打散,切的一块一块的,不再有太子统领,就对洪熙帝形成不了没有任何威胁了。
  既然没有威胁,还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洪熙帝答应了,“就按照你说的去做,速速安排幼军出城,换防各地的藩王府。”
  这是保全幼军的唯一方法。幼军名亡,但实存。幼军们可以继续领军饷养活自己和家人,不至于立刻退役失业。
  只要幼军心里还认同太子,到时候……总会机会再将他们从各个藩王府召集回来。
  朱瞻基去了幼军大营,宣布幼军解散,归于各个藩王府。
  原来那些七尺男儿,也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校场都哭湿了。
  朱瞻基心如刀割,还不得不故作镇定,将队伍送出京外,看着他们一队队上船,天南地北,就像蒲公英似的散落在天涯。
  朱瞻基觉得一股股气冲上天灵盖,当太子真是太难了。
  当得不好,会被废掉。
  当的太好,会被猜忌。
  为今之计,只能走中庸之道?
  可是从小就优秀、争强好胜、追求完美的朱瞻基怎会甘于平庸?
  当皇太孙的时候,他以为一切都做得完美很累,现在发现,平庸才累,心累。
  朱瞻基拖着疲倦的步伐回到空空如也的幼军大营时,已经是深夜了,大营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但是库房却亮着灯。
  朱瞻基缓步走近,听见里头传来点数的声音,“……大红三角旗五十面、小军旗一百八十面……”
  正是胡善祥的声音。
  朱瞻基快步走近,看到梁君和陈二狗正在清点仓库,把旗帜等物归拢,装箱。
  胡善祥女扮男装,一副账房先生的模样,将物品名称、数量写进账本,并且在箱子口贴上封条,编写箱号,将来找什么看账本就能拿出来。
  朱瞻基瞬间就回到了八年前他们一起建立幼军时的场景,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是一箱箱把做好的旗帜等物拿出来分发,现在是收纳起来。
  朱瞻基说道:“你……你怎么来了?天气那么冷,今晚怕是要下雪。你还写字,手冻不冻?”
  “还好,有时候拨算盘、搬东西,没得闲时候。”胡善祥继续录入账本,“做事要有始有终,幼军初建时我就在这里,管着账本。我如今的身份,不能亲自送幼军出城,就把他们的东西收起来,将来都会用得上的。”
  胡善祥眼神坚定,柔和,她相信这一天总会到来。
  一瞬间,那些委屈、不忿、迷茫等等,统统消失了,朱瞻基过去抱着胡善祥,把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
  原来看似娇柔的肩膀也能如此坚韧,靠上去好有安全感。
  梁君和陈二狗假装眼瞎,什么都没看见,抓紧时间收拾仓库。
  朱瞻基靠着胡善祥,过了一会,身上充满了力量,一起清点装箱,忙到半夜,终于整理完毕。
  胡善祥锁了库房,把钥匙给朱瞻基。
  朱瞻基把钥匙推回去,“你来保管,将来我召集幼军回京之日,你来打开库房。”
  三更半夜,紫禁城已经落钥了,如果开门需要皇帝御笔亲批才行。朱瞻基干脆和胡善祥就夜宿在军营里。
  简陋的被褥,屋里连炉子都没有,两口子为了取暖,挤在一起睡,仓库的拥抱远远不够,朱瞻基还想索取更多,胡善祥低声道:“别闹,没带床头那些东西。”
  鱼鳔羊肠做的小雨衣没带。
  朱瞻基只得放弃,叹道:“书到用时方恨少。”
  “胡说八道。”胡善祥揪揪他腰间的痒痒肉,“圣贤书看到狗肚子里去了。”
  两人在被窝里笑闹成一团,外面一夜北风紧,寒风刺骨,里头温情脉脉,春意正浓。日子再难,夫妻齐心,总能过去的。
  冬天过去了,到了洪熙元年。
  洪熙帝纵欲太过,元旦大朝会差点没起来,勉强支撑。大部分祭祀活动都是太子朱瞻基代祭。
  洪熙帝身体每况愈下,看着健康有才名声好的太子越发不顺眼了,两人政见相左,虽然太子现在不再和洪熙帝争论了,但是他越沉默,洪熙帝就越猜疑,把朱瞻基的心思往歪路上想。
  郭贵妃有三个儿子,野心勃勃,乘机进言道:“皇上,您不是一心想回南京吗,朝中阻拦太多,不能一蹴而就,可以先派太子去南京监国,修复旧皇城,等一切准备妥当了,不搬也得搬。”
  郭贵妃培养的美女们几乎要把洪熙帝身体榨干了,但是她一直暗中献金石之药,给洪熙帝服用,助兴之用,给皇帝制造出“我还能行,只是偶尔有点累”的假象。
  郭贵妃明白,皇帝其实快不行了,到时候太子还在南京,张皇后又一直被皇上厌弃,连钦安殿走进不来……我的机会来了。
  洪熙帝一想,是这么个理,把太子远远打发到南京,没有任何人对他的皇位再生威胁。
  在仁宗的授意下,御史胡起先最先上书,说“……南京龙盘虎踞之势,长江天堑之险,国家根本所在……伏乞命皇太孙留守,以系人心,以固邦本。”
  当然也有大臣反对,监察御史李时勉上书驳斥,说洪熙帝“谅暗不宜近嫔妃,太子不宜离左右”,反对太子去南京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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