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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祥 第17节

  咚!
  朱瞻基一拳砸在案几上,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闭嘴!给我闭嘴!”
  不知为何,明明看的时候那么开心,觉得小说写的精彩极了,但从一个女人嘴巴里一一念出来,单是听小说的名字,还没有念到内容,朱瞻基心中莫名觉得好羞耻、好尴尬、好想从地板抠出一个洞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胡善祥感觉这一拳像是打在自己的心脏上,越发紧张,“让微臣说看了些什么的是殿下,要微臣闭嘴的也是殿下。那微臣到底说还是不说?”
  朱瞻基无能狂怒,“你闭嘴。”
  胡善祥一手捂胸,一手捂嘴。
  你这个瘟神,把我唯一的爱好都瘟到了,若不是唐赛儿点名要你,你早就滚回济宁嫁人了!朱瞻基说道:“此事不准说出去,若透露半点风声,你会被立刻逐出紫禁城,夺去女史的身份。”
  胡善祥疯狂点头,嘴里发出呜呜呜(知道了)的声音。
  第一天当差就两次惹毛了上司,胡善祥深感危机,当日事,当日毕,如果把恩怨带到明天,日积月累,日子会越来越不好过。胡善祥斗胆给自己解围,说道:
  “殿下,话本小说没什么的。微臣最喜欢的小说还是一本禁书呢。”
  朱瞻基薄唇一抿,“什么禁书?”
  胡善祥说道:“《水浒传》。”
  《水浒传》在洪武年间成书,本来不是禁书的,但是最近山东闹起了白莲教,效仿书里山东水泊梁山造反,朝廷就把这本书宣布为禁书了。朝廷就是喜欢干这种张三生病,李四吃药的“好事”。
  胡善祥觉得,让朱瞻基相信自己会保守秘密的最好方法,就是把自己的一个秘密作为交换告诉皇太孙。如此,方能与皇太孙和解。
  人与人之间建立信任太难了,尤其是让上司相信自己,得交出点投名状才行。
  朱瞻基说道:“我是储君,不得有任何差池。”普通人看当然没什么,我不行,会授之以柄,一步都不能走错。
  胡善祥出谋划策,说道:“殿下可以把这些书交给微臣保管,微臣就说是自己的书,放在卧房里,殿下什么时候想看,微臣就拿过来给殿下,如此,就杜绝了所有后患,殿下撇得干干净净。”
  朱瞻基不得承认,胡善祥是个有“急智”的人,关键时刻还是能够解决一些问题的。
  朱瞻基不置可否,捧起一部书,翻到昨晚断掉的部分,继续看小说,这个故事叫做《不爱天界爱红尘,九生九世度情劫》,讲一个男神仙思凡被贬出天庭,在人间经历了九世奇遇,成为富豪、武林盟主、皇帝等等,每一世都好几个美女爱他爱的死去活来,非君不嫁,最后看破红尘,遣散后宫三千佳丽,再次飞升的故事。
  朱瞻基依依不舍的从故事里走出来,把书慎重其事的交给胡善祥,“我的书只许你保管,不准翻看。”
  胡善祥接过,用书遮住胸脯,“微臣知道的,殿下从不借书。”上次想借一本《孟子》查女官试题的答案,你就是用这句话拒绝我的。
  胡善祥把话本小说搬进卧室,放在书架上,生活不易,善祥叹气:“女官不好当,第一天就过得惊心动魄,差点被皇太孙灭口,将来怎么办?”
  胡善祥拖着疲倦的身体爬到床上,被窝已经凉透了。怎么办?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呗,就像这被窝,冷了就暖回来,我退婚偷户贴进京赶考,就断了所有退路,唯有一往无前。
  一夜无话,次日,胡善祥去内书房,朱瞻基表情清淡如故,好像昨晚只是一场梦,说道:“皇上今日主持殿试,我不用去观政,你去换一身常服,我带你出宫见唐赛儿,顺便交代一下你们将来要做的事情。”
  虽然大明还没有正式迁都,但是永乐帝为昭现迁都的决心,已经把三年一度的春闱改在北平城举行了,会试放榜之后还有皇帝当主考官的殿试,皇帝当庭出题,贡生们当庭作答。
  一听要见老熟人唐赛儿,胡善祥很兴奋,跑去卧房换衣服,初夏季节,柳絮纷飞,天气燥热,她脱下官袍官帽,单衫杏子红,双鬓鸭雏色,插戴一对金嵌宝石簪。
  十五岁的豆蔻年华,胡善祥爱美,尽情打扮自己。
  女官穿戴要典雅大方,多戴珍珠耳环,但珍珠不配她现在的头饰,她摘下耳环,拿出首饰盒里的耳环一个个的放在耳垂上做对比,最后选定了一对金镶玉玉兔捣药耳坠。
  以黄金做一轮圆月,以温润的白玉雕琢成玉兔捣药镶嵌其中,紫禁城内造局的手艺令胡善祥惊叹。这么漂亮的首饰,当然要戴出去看了,锦衣岂能夜行。
  但等候“多时”的朱瞻基已经不耐烦了,其实胡善祥动作很快,但是等待女人化妆换衣服的男人都觉得这段时间太煎熬,朱瞻基也不例外。
  他驾轻就熟的推门而入,“快走,我今天还要选拔各地投奔来的幼军,没时间等你化妆。”
  胡善祥说道:“微臣就差戴这一支耳坠了,总不能空一只耳朵。”
  朱瞻基耐心已经被她耗光了,说道:“上车再戴!”
  君命难为,胡善祥只好照做,上了马车,她歪着脖子插戴玉兔捣药耳坠,车上颠簸,银钩子在耳垂上捅来捅去都没捅对地方,脖子和手腕都酸疼不已,耳垂还被扎红了,像胭脂般娇艳欲滴。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爱美之人,胡善祥拿出一面菱花小镜,想对着镜子找耳洞,不再瞎摸索了,但是这辆轻便马车没有能把镜片搁起来的地方。
  无奈,胡善祥的目光落在朱瞻基身上,“殿下,能否帮个小忙,举着这个小镜子?”
  从来没有人赶在我面前做无关正事的私事!此时朱瞻基快要忍吐血了,一手夺过耳坠,一手揪着胡善祥的左耳,看到了胭脂般的小耳洞,圆润的银针准确的刺进去,又顺畅的穿出来,勾在耳垂上。
  她的耳垂就像覆盖了一层苔藓,光滑温润,戴耳环在那些话本小说里的寓意……
  朱瞻基毕竟是凡夫俗子,十八岁的热血少年,心中一荡,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银针勾住她的耳垂,也勾起了令他顿感不安的欲念。
  她又在勾引我了!故意装作戴不进去,一定是的。女人,你的小把戏被我看穿了。
  身为储君,女人于我,不过是传宗接代的工具而已,我不该被欲念所控。有欲念不可耻,是人就有,不要逃避。
  要面对它、鄙视它、把它踩在脚下。
  朱瞻基附身,蜻蜓点水般吻了胡善祥的唇,然后淡漠的说道:“才当了一天女官,你就迫不及待想当我的女人了。明确的告诉你,这点伎俩对我无用,我亲你,就像亲自己手背一样没有感觉。我能扛得住所有诱惑,你乘早死心吧,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逐出宫廷!”
  胡善祥在突如其来的一吻之后脑子就炸了,嗡嗡响,根本听不见朱瞻基在说些啥。
  我被皇太孙轻薄了!胡善祥回过神来,愤怒的抡圆了胳膊,朝着朱瞻基脸上扇去,说道:“士可杀!不可辱!”
  第30章 开撕  第三十章被胡善祥“偷袭”,自幼……
  被胡善祥“偷袭”,自幼习武的朱瞻基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至少有五十响的巴掌就成了哑炮,停留在空中,没在他的脸上炸开。
  朱瞻基还振振有词,“我怎么辱你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你一直费尽心机进宫,从你在船上给我疗伤开始,你就故意蹭我、摸我、撩我,在我耳边吹气,想要我以身相许,我念及你的救命之恩,一直忍耐,给你留面子,希望你回头是岸。”
  朱瞻基冷哼一声,满是鄙夷之色,“可是你不知珍惜,沉迷我的英姿和储君地位,心生歹念,勾引的手段越来越不堪,甚至用戴耳环这种床笫之欢的暗喻,倘若我现在不直言拒绝你,让你死心,你下一步是不是要脱光了爬——”
  呸!
  胡善祥听不下去了,她双手被困,无法攻击轻薄之人,就狠狠的啐了一口,用口水给朱瞻基做了个纯天然无添加的面膜,骂道:
  “我与你,就像农夫和蛇,我一黄花大闺女不顾男女大防给你疗伤,你还反咬我一口!是你要我给你上药的、是你要给我戴耳坠的,我所做一切,都是听命行事,谁勾引你了!”
  “还有,我费尽心机进宫是为了当女官,不是当妃子、以色侍人的!我若为了取悦男人,寒窗苦读干什么?学跳舞乐器、琴棋书画岂不妥当?”
  “我在宫正司学宫规的时候,听老宫人私下议论,说我姐姐曾经有句名言,叫做‘不睡皇帝保平安’,你觉得我有这样的姐姐,还会巴巴贴上去当嫔妃?”
  “你下流无耻,自己眼睛不干净,可不看谁都是脏的!亏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满肚子的男盗女娼!”
  山东大妞的火爆脾气,胡善祥激愤不已,连上下尊卑的称呼都忘记了,你你我我的,边骂边哭。泪水冲花了她精致的妆容,胭脂水粉在脸上冲成几行印记,双颊就像春雨之后的门窗,一股带着泥点的清新。
  四月鲥鱼美,鲥鱼的鱼鳞细巧漂亮闪耀,泡在石灰水里去腥,用鱼鳞当成花钿,在眼尾贴成微微上挑的一线。
  四月是鲥鱼上市的季节,鱼鳞妆是这个季节最时兴的妆容。
  如今漂亮的鱼鳞妆也毁于决堤的泪水,鱼鳞从眼角冲到下巴和嘴唇边,胡善祥看上去就像一只偷吃了鱼缸里白锦鲤的猫,在唇颊留下鱼鳞证据,被抓了个现行。
  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朱瞻基被喷了一脸口水,素来喜洁的他拿出帕子擦脸,松开了捏住胡善祥手腕的手。
  胡善祥双手得了自由,举天发誓,“我胡善祥今日发誓,若当了你的嫔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见胡善祥一副贞洁烈女的模样,言辞激烈有条理,还发了毒誓,朱瞻基意识到自己自恋自负,误会了胡善祥,又羞又愧疚。
  但他是皇太孙,从小就被教育老朱家是大明最尊贵的家族,骄傲自豪,不会轻易低头认错,说道:“好,我现在已知你的真实心意,不会再误会了。”
  这已经是他能说出最软和的话。
  就这?
  你亲我、轻薄我就这么算了?果然是天家,不讲道理,唯我独尊!
  胡善祥顿时心灰意冷,觉得自己之前的效忠和努力都错付了!给了一条狗!
  胡善祥气得发抖,可是她能怎么办?拼尽全力和他同归于尽?
  弑君之罪,要灭九族。
  不——我不能拖着全家一起死,全家给一个轻浮之人陪葬,不值得。
  胡善祥用拳头的手背狠狠的擦着刚刚被朱瞻基亲过的唇,觉得嘴巴脏了,几乎要擦出血来,她伸手推开马车车门。
  朱瞻基拦在门前,“你要干什么?”
  胡善祥恨他入骨,强忍住眼泪,“我要下车。”
  我才不要在这个禽兽面前哭!也不要和他同处一室了!
  朱瞻基说道:“现在已经出了宫门,在东直门大街上,你这个样子下车,旁人还以为我把你……你不能下去。”
  胡善祥冷冷笑道:“呵,现在知道要脸了。”
  朱瞻基说道:“我刚才说过了,都是误会,我不是故意要轻薄你。”
  胡善祥指着自己快要擦肿了的嘴唇,”殿下的意思是说,我这里刚才被狗咬了吗?”
  “你——”朱瞻基自知理亏,说道:“究竟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胡善祥觉得可气又可笑,讽刺道:“我原谅你什么?你做错了什么?你是君,君怎么可能做错呢?是我这个臣错了,若不是我勾引你犯了错,你又如何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坚贞不屈,清白无辜,好一朵纯洁的白莲花!”
  看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朱瞻基用尽力气,低声道:“对……对不起。是我往邪处想,玷辱了你。”
  “你不要用手打我,我练过武功,会伤了你的手。”朱瞻基把马鞭拿出来,将牛皮包裹的柄端递给她,“你可以用鞭子抽我。只是不要打脸——皇上看见我脸上有伤,肯定会追究到底。”
  哼!惺惺作态!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所以给我递鞭子!
  我叫胡善祥,济宁老家的人都偷偷议论我人不如其名,不善也不祥,我可不是心软的女人。
  我狠起来连我自己都怕!
  要我抽你,别人不敢,但这种抽打龙子龙孙的机会我怎么会错过呢?
  胡善祥接过鞭子,含冤带怒,抡圆了胳膊,狠狠将鞭子甩过去!
  皮鞭抽打的连空气都在颤抖,胡善祥心道,怕了吧,你肯定躲开。
  但出乎意外,朱瞻基没有闪避,就站在门口挨抽,一声闷响,抽在他的胸膛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抽。
  轻便马车车厢窄小,鞭子又太长,牛筋缠就的鞭子有弹性,从中间折回反弹,鞭梢如刀,朝着胡善祥的面门飞来——她的脑袋正到朱瞻基的胸脯,眼瞅着鞭梢要抽到她的脸。
  完了,今天被狗咬,还要被鞭子抽。
  胡善祥闭上眼睛,啪的一声脆响,居然一点都不疼!怎么光听雷声看不到闪电?
  胡善祥睁开眼睛,看见鞭子就像毒蛇似的缠绕在朱瞻基的手上。
  原来朱瞻基见鞭梢反噬,就伸手往后拽鞭子,鞭子再次反弹,缠住了他的手掌。
  朱瞻基把鞭子绕下来,手掌上留下一条紫红印,看着就很疼。
  朱瞻基觉得胸脯火辣辣的疼、左掌也快要断了,他驾轻就熟,从桌子下面抽屉里拿出药酒在伤处揉开,就像一匹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
  活该,打鸟终被鸟啄。胡善祥丢弃了鞭子,走到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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