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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烟寒走得匆忙,身上分文未带,甚至没来得及找冯轻尘要点钱,好不容易循着记忆赶回那间客栈,满心以为鸡毛崽会乖乖等候在此,即便暂且不在,也应该就在不远处。偏偏等店家被她那副衣衫褴褛的模样吓一大跳,端了一大碗面条上来之后,鸡毛崽依然了无音讯。
  她日夜兼程地赶来,裤腿上全是泥泞,任她轻功卓绝,也经不起这样的奔波。
  然而外边是明媚的日光,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店家的老板娘格外热情,给她煮了碗面,才絮絮叨叨地和她解释:“哎呀,女侠,这一路可辛苦了,不知您是做哪门行当的呀?那日说走就走,却还包了这么久的房,小店一直等着您呢。”
  孟烟寒囫囵吞了几口面条,含糊不清地问:“不是留了一个在这儿?他去哪了?”
  “您是说那位一直冷着脸的少侠?”老板娘状似回忆地想了想,“记得记得,长得可真俊,店里的阿玉可被他迷得不行呢...可他也早就走了呀。”
  孟烟寒动作一顿:“走了?几时的事?”
  老板娘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和您前后脚的功夫...怎么,他不是去找您了吗?”
  倒不是老板娘多嘴多舌,而是她对租下那间房的三人可谓是记忆深刻,最先来的那位爷长得一表人才,背着当时满身是血的姑娘,刚到就丢了一锭银,当夜请了全镇的大夫来给姑娘治伤。他们这样偏僻的小镇,纵是见多了江湖人,也少见这样挥金如土的江湖人,毕竟江湖那些个自诩风流的浪客,个个都像居无定所的流民,而且这三位非但长得不俗,气质也卓尔不群,男俊女俏,实在让人记忆深刻。
  孟烟寒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紧,又问:“他走时...留下什么话了吗?”
  老板娘道:“不曾呀...不过是七八个凶神恶煞的家伙一起来接的他呢。我们地儿虽然穷,可我早年也出去见过世面,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些人穿的布料是一等一的好,对那位少侠态度可说是毕恭毕敬...哎呀,似乎是叫他‘七公子’。”
  “七公子?”孟烟寒一听这数字就头昏脑涨,她最恨去记这些大家族的儿子孙子,一个赛一个的能生,得亏她没生在那些地方,否则必定要让那些男人都规矩点,一人只准生一个,省得女人受苦,数儿子记名字也累人得很,“那他多半是回家去了。唔,他和我本来也只是萍水相逢。”
  老板娘眨了眨眼,她在这里开客栈开了不知多少年,早就学得一手察言观色的好功夫,只在一旁托腮觑着孟烟寒的脸色,就知道这位花容月貌的女侠多少是在为那名不告而别的七公子伤心,她性格虽然热情,但也不至于太逾越,因此只是轻轻一笑,一言带过:“原来如此,原先我瞧着,还以为是您和您夫君,带着您二人的弟弟...对不住呀,因为您三位实在生得太好啦,我在这里开店这么多年,可真是少见这样好看的人哩!而且看您三位走起路来都和常人不一样,您受那样重的伤,却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常,必定武功高深,能招待您三位,是小店的福气!”
  孟烟寒难免尴尬地笑了笑,她虽性格泼辣,但和女子交谈总会不自觉地收敛几分,而且最受不了别人夸她,当即忍不住红了半张脸,道:“还凑合吧...那个,你...贵姓?”
  “哎哟,”老板娘再度笑弯了眼,爽快道,“姓傅,从海州那边过来的,您哪,叫我锦娘子就好。”
  “海州?那可是处好地方。”
  锦娘子朱唇一勾,虽是徐娘半老,却也风韵犹存,眉眼间尽是落落大方的情致:“是呀,海州的红袖坊,还未分家时,和云都百撷娇相比也不输分毫呢。”
  红袖坊的名字孟烟寒没听过,但百撷娇她却清楚,因此锦娘子一开口,她就知道红袖坊是怎样的地方了。但锦娘子似乎丝毫不以此为辱,反倒笑着和她闲聊:“我呀,生下来就在红袖坊,您别看我现在这副模样,放在十年前,红袖坊也还是愿意吆喝几声锦娘子的名号的。”
  孟烟寒看着她风情万种的姿态,眉梢眼尾都挂着寻常人不及万分之一的美艳的风流,当下对锦娘子的话信了七七八八,笑道:“那你是怎样到这边来的?”
  锦娘子见她终于笑了,暗暗松一口气,先前冯轻尘给她钱时就有嘱咐,倘若日后这位女侠回来,无论是心情不佳还是伤势严重,都要想方设法让她心情好些,还为此多给了不少的赏钱。
  “运气好呀。红袖坊有千千万万个貌美如花的锦娘子,可有一年,坊里多了位秋娘子。”锦娘子顿了顿,眼中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向往,“您知道这世上最美的美人该长什么模样么?——秋娘子那样呀。全天下见过她的男人都为她疯狂,女人呢,女人要么自惭形秽,要么也爱上她,她就是这样美的美人,虽然少言寡语,气质凌冽,可生成那样的话,哪里需要和那些臭老爷们逢场作戏?”
  孟烟寒问:“那她不是坏了你生意么,怎么还运气好?”
  锦娘子摇摇头,道:“若她只是美,也就罢了...可她还使得一手天下无双的剑,唉,自然比不得您们杀伐的剑,她是以剑器舞闻名。数位富商倾尽财力,搜罗天材地宝,只为了给她锻造两把剑——您可知道欺霜剑?”
  孟烟寒对美人没什么念头,对名剑却有些研究,一听这三字就明白了,当即眼前一亮:“她是傅锁秋!?”
  欺霜剑虽不曾沾染过鲜血,可也毕竟是贵重得不行的宝贝,反正辟尘门上下把衣服裤子都拿去当了,钱也不够换一把欺霜剑,更何况人家是双手剑。
  “正是。”锦娘子点点头,神色中满是自豪,“秋娘子后来被皇上赐婚给了恭王,恭王爷也长得真是俊,出了名的美男子呢,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也因为秋娘子的大喜事,皇上一道圣旨下来,给了红袖坊数不完的赏钱,鸨娘拿了钱,也是秋娘子的意思,让她散了不少给我们这些闲人,大家索性拆伙,寻着做些别的活计去了。”
  “倒也不错。”
  能凭借美色成为皇族成员,可见这美色绝不是一般人能比。
  “还有呢,秋娘子不是入府了么,那些坏心眼的人都说他们夫妻不睦,哼,怎么可能,秋娘子那样神仙也似的人物,谁见了会不喜爱?”锦娘子说得兴起,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他们呀,前几年还生了个世子,我可真是想象不出,秋娘子和恭王都是这么好看的人,这孩子得多漂亮啊!据说还是个小神童,皇上宠得不行,连太子都比不上他受宠。”
  孟烟寒本来是懒得多管闲事的性子,除了杀人,基本不关心别的事,可也被锦娘子一番言语激得有些好奇,毕竟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这位世子都是上天的宠儿,一般人实在是望尘莫及。
  锦娘子和她聊了小半天,从那位非同一般的秋娘子一直聊到客栈近来的生意,直到日落西山,客栈渐渐热闹起来,锦娘子才摇着团扇晃去柜台帮忙,还不忘招呼孟烟寒先回房休息。但孟烟寒心里依然惦记着鸡毛崽,因此只是好言谢过,锦娘子心思活络,猜也知道她的想法,自知还没熟络到插手人家内务的地步,也不再劝,任由孟烟寒独自坐在堂内一角。
  但她如此等了三天三夜,鸡毛崽依然了无音讯。
  “小孟,不是姐姐说你,你这人可不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么?”锦娘子看她眼睛下边悬着的青黑,也不知道该劝她接着等还是劝她看开些,“既然他是回家去了,那你去他家里寻他不是正好?”
  孟烟寒人在她跟前,魂却不知道飘在什么鬼地方,只知道冲她微微笑着,道:“也不是等他,我也无处可去,就这么消磨几天也行。”
  锦娘子摇摇头,叹了口气:“倒不是姐姐不肯留你,你说你这样混日子也不是办法呀。你那几天不在客栈,是去寻仇了?看你回来时那一身脏得——”
  孟烟寒发了会儿愣,才断断续续地应话:“呃,也不是,是人家找我过去帮点忙。”
  “帮忙,帮什么忙?什么忙要找你一介女流?”锦娘子和她熟悉一些,看出孟烟寒心地不坏,索性也和她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小孟,不是姐姐要教你什么坏的,你看你武功这么好,江湖上一定不少朋友吧?那位包下客栈的贵公子怎么也不过来找你?呵,要我说,这男人果然还是不靠谱。”
  “他和我是死仇。”孟烟寒摆摆手,却莫名想起那个昏黑的夜里,冯轻尘几个趔趄,跌跌撞撞奔到她跟前来的模样,好笑又让她忍不住有点怆然。冯轻尘先前所说的话忽然在她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她领着鸡毛崽游走多年,从来不过问鸡毛崽的家事,但所有人都在她耳边重复着同一点——鸡毛崽来路不小。
  来路不小?
  孟烟寒想不明白,她总是想不明白人情世故上的许多事,就像她无法理解孟无悲决定为了萧漱华离开辟尘门,无法理解清如当真就那样放走孟无悲,更无法理解清徵在那年的试剑会上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她,是出于怎样的决绝。
  锦娘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问:“小孟?”
  孟烟寒定了定神,笑着点头:“没睡着。”她站起身来,顺手抓起身边的点酥剑,这把剑随她多年,剑下无数亡魂,死前喊冤的更是不胜枚举。
  实则她也不知道多少人是真的该死,多少人是假的该死,只是传进她耳朵里的那些话都牵着她一双握剑的手,仿佛刻意泄露给她听的天机,让她杀人时,每个人的罪状都沥着可怖又可憎的鲜血。
  我做错了吗?
  锦娘子看着她步步走得坚决,吓得没敢发问,只敢小声问:“小孟,你还回来吗?是不是我多嘴啦?”
  孟烟寒摇摇头,道:“我只是出去看看......我本来也只是想出来看看,只是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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