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晴朗的周一。
  关镜文打等待方铮坐进车里时,瞥了眼一望无际的蓝天,洁白的云朵如同轻柔的棉絮,在天空中飘飘荡荡。
  清晨的庭院中弥漫着草木的清新气息,关镜文深吸了一口气,弯腰为方铮系上安全带,“方先生,今天天气真好。”
  方铮闻言,越过小助理的肩膀望向远处的天空。天气确实很好,微凉的清风流连小助理乌黑的发梢,缠绵缱绻。
  两个人一同出门上班,分开两辆车多此一举。吴伯索性连司机的假都放了,交给关助理驾车,想来少爷不会介意。
  虽然谎言转眼便被识破,但关助理并未提出回家,更没有因为承担了额外的工作职责而提出加薪。一个多么踏实肯干的助理啊,吴伯越发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晚上下班时,关镜文自然和方铮一道回来。一天24小时,除开睡觉时间,方铮随时都能见到自己的小助理。
  总裁大人因而春风满面地度过了这一整个星期。
  然而以做饭为借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助理的本职工作繁重,小助理已经忙到睡眠不足而偏头痛,自己却还自私地给他增加多余的工作量。
  方铮看着认真汇报工作的小助理,在心里思量着一个既能让厨师回来干活,又能让小助理继续住他家的万全之策。
  然而这道问题有点难解。
  愉快的一周转瞬即逝。在方铮想出结果之前,周五已经到来。
  吃过晚饭,他坐在客厅里,默默等待小助理开口说明天我要回家。
  小助理在为他冲泡红茶,他倒茶的姿势十分优雅,棕红色的茶水划过一道圆润的弧线,轻巧地落进白瓷茶杯里。
  一会儿他要怎么回答?他的工作是助理,不是厨师,他不能做方扒皮剥削小助理的剩余劳动力。
  幸而一通越洋电话帮助了想到头秃的方总裁。
  “喂,阿铮,早啊。”方家大少爷方琅爽朗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与冷淡寡言的弟弟相反,方琅是个阳光爱笑的男人,然而可惜的是他体弱多病。虽然家业由方铮继承,但他身为方家的大少爷,留在国内依旧要应付许多人和事,方琅不堪其扰,干脆带着妻儿移居到国外静养。
  “哥,我这里是晚上。”这些年不在身边,兄弟俩的关系依旧很好,方铮的语气虽和平常一样冷,措辞却透着少见的亲密。
  “哦,忘了有时差。”方琅笑道,“阿铮你最近忙不忙?”
  “还好。”
  “不忙就好,哥有件事麻烦你。”
  “什么?”
  “是小柏啦。”提起自家熊孩子,方琅就想叹气,“他放暑假无聊,我想让他回国玩几天,你帮我照顾一下。”
  方柏今年七岁,刚上二年级,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夫妻俩禁不住儿子放假后整天造作,遂想祸水东引,让他滚回家接受祖国文化的熏陶。
  至于他能不能把可爱的面瘫弟弟祸祸到火冒三丈,就看方柏的本事了。方琅想起来一点儿都不亏心。提前让大龄未婚的方铮感受一下育儿焦虑,有助于他日后婚姻和谐。
  方铮一年也见不到方柏几次,对自家小侄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叼着奶嘴走路不稳的小屁孩上。当下不疑有他地一口答应,“好。”
  “那就交给你了。”方琅十分开心,“我发你航班号。”
  语气迫不及待,听起来恨不得有任意门直接把方柏扔过去。
  关镜文在方铮接起电话后,便借着将托盘拿回厨房而避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方铮应该已结束通话,他才返回客厅。
  却没想到一下撞上方总裁亮晶晶,充满期待的眼神。
  “你会带小孩吗?”
  关镜文:“……???”
  带小孩这个技能,关镜文还真有。福利院里,稍大的孩子都会主动帮生活老师照顾小朋友。不过关镜文的情况略特殊,他初中才开始帮手。
  这都是其次,关镜文此刻更关注方铮所说的孩子是谁。他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梦境中患有自闭症的侄子方柏。
  如果是别的小孩,他只会当做一项方铮委托给他的工作妥善完成,然而方柏不同。关镜文在意他,不仅因为他是方铮和女主相恋的契机,更让他无法释怀的是那孩子的自闭症。梦里,方柏抱着膝盖缩在墙角,声嘶力竭地尖叫着拒绝任何人靠近的模样,太像他的小时候了。
  关镜文垂下眼,温和地回答,“我会,方先生。”
  方柏是不是也像曾经的他,孤独地面对着光怪陆离的世界。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女主拯救方柏之前,尽力让这孩子过得舒服一点。
  小助理的情绪似乎忽然不太对劲,他掩饰得很好,那细微的动摇像蜻蜓掠过水面带起的波纹,转瞬归于平静,却没能逃过方铮的眼睛。
  “你怎么了?”
  “嗯?”关镜文回过神。
  “你不开心。”方铮直勾勾地盯着他。
  “……”
  谈不上开心不开心,只是梦境与回忆对他的影响比想象中大。关镜文控制不住一瞬的恍惚。然而他想不到方铮会察觉到,还以为自己不露痕迹。
  是他太过松懈,还是方铮太过敏锐?
  关镜文挂上微笑柔声道,“方先生,我没有不开心。”
  方铮又看了他一会儿,缓缓地移开视线,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
  看吧,果然是这个答案。你指望他能回答你什么?你不是他的谁,没有资格打听他的心情。
  方铮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即使人就在触手可及的眼前,他也不知道如何更靠近关镜文。他像一个挂在树梢的气球,在风中不安定地飘荡,不知何时会飞走。
  他都不敢轻易告诉他,自己喜欢他。他怕说得太轻率,会被眼前的人一笑而过。
  自己的心情好坏关镜文不太清楚,可他能看出方铮此刻的低落,仿佛他的回答令方铮难过,但是为什么?关镜文想不通。
  “方先生?”关镜文的声音很轻。
  因为不知道原因,所以方铮的沉默格外让关镜文慌张。
  良久,方铮回过头,定定地看了关镜文片刻。他很挫败,却不愿放弃。害怕树梢的气球飞走,那就牢牢将它抓在手里。
  “我想了解你。”
  “您有我的背调资料啊。”关镜文笑着说。
  方铮摇了摇头,“不是那些,是你,我想了解的是你。”
  “我?”
  “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为何开心,为何难过,我希望你告诉我。”方铮说得很认真,他望着关镜文的眼睛宛如夜空般清澈而深邃。
  “方先生……”关镜文怔怔地说不出话。
  “可是不管我怎么问你,问你多少次,你都不会给我答案。”方铮垂下眼。
  关镜文半晌才勾起一个为难的笑,“方先生,因为你说的那些,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童年的记忆是漫长无垠的空白,于是他的心不知不觉成了一个空壳。他所经历的所有事情只是吹不皱池水的平静微风,不会在他的心里留下半点痕迹。
  然而方铮却说想了解这个生而无意义的他。
  他缓缓地半跪下来,握住方铮摆在膝盖上的手,“方先生,那些我也不知道的,关于我的事,您能多问我几次吗?”
  “我问你,你会回答吗?”
  方铮的眼睛宛如盛夏夜空中闪烁的璀璨星光。关镜文的心随着他亮晶晶的双眼愈发柔软。
  “我会,我会努力想出答案。”
  关镜文期望自己能够回应方铮所有问题。
  在方铮的身边,在方铮的话语中,他的心会被一点点填满。
  为了让方柏倒时差不那么痛苦,方琅特意选了到达时间在晚上的航班。宋惜不放心儿子,亲自送方柏回国,同行的还有方琅在国外的管家霍恩比,他会留在这里陪伴方柏直到他玩够。
  关镜文在机场见到了方柏。
  他穿着一套小西装,皮鞋锃亮,带着婴儿肥的圆润小脸严肃地板着,活脱脱一个小号方铮。
  方柏矜持地和方铮打招呼,“小叔,你好。”
  他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对方铮的好奇,他太久没见到方铮,对小叔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
  方铮没有摆出哄小孩的态度,他态度平等地和方柏握了握手,“你好,小柏。”
  宋惜忙不迭拿出手机拍照发给丈夫,一边笑着说,“每次看到这叔侄俩站在一起就很好笑,一大一小,跟俄罗斯套娃似的。”
  然而关镜文却笑不出来。
  这孩子,从哪里看都不可能是什么自闭症患儿。
  若梦境是未来终将发生的故事,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方柏并非自闭症,而是受到巨大的伤害后产生的应激性心理障碍。
  关镜文看着眼前故意摆出大人架子的可爱孩子,双手不由得紧紧地握成拳头。
  梦只有方铮和女主相遇后的情节,没有告诉他是什么人什么事伤害了方柏。足以让方柏变成梦境中凄惨模样的事情,关镜文不敢想象将会多么残酷。
  他看向温柔抚摸着方柏小脑袋的方铮。
  他一定会很伤心吧?方柏是他珍爱的家人啊。即使女主出现后,方柏会慢慢好转。可是伤害已经造成了,那将是一生都无法磨灭的疤痕。
  然而偏偏是受到伤害的方柏成为了方铮和女主走到一起的最大契机。如果他干涉了这件事,方铮的人生要怎么办?
  他可以傲慢地为他们做出决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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