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人间炼狱
在县衙之中稍坐了一会儿，王正希和李旭便相继来到，对于城中的景象，王正希表现的格外激动，当着众人的面，难得的怒骂了几句，和他平时一惯表现出的温文尔雅状态大相径庭，看来这样的景象，对他的冲击的确不小。
反倒是李旭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冷静，直到王正希稍有些平静之后，才叹息道：“之前我还听人说，已经有地方出现这种情况了，本以为这里的势力已经被我们消灭殆尽，对方应该会仓皇逃窜才对，没想到竟然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哎！”
听到这话，其他人只是悠悠叹息，王虎却问道：“这等事情，在其他地方也已经发生了？”
看着王虎快要压抑不住的愤怒模样，李旭心中惊叹对方的刚烈，点头道：“的确是如此，听说，在兖州和豫州两地，更加惨烈的屠城事件，在之前的月余时间便曾经发生过，之前黄天教的行为还颇为自制，可自从连续几次起义都被镇压下去之后，最近这一段时间，他们也变得越来越不择手段了。”
听到这话，王虎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却突然问道：“中郎将大人，我之前就有一个疑问，之前我们面对的那支队伍，虽然没有战马，装备也是一般，可我看他们的模样，分明是有着兵器的供应，不然也不可能人手一把兵器，不知道朝廷可否查明，是哪家势力，在冒着天下之大不违，为这些叛贼提供兵器支援？”
李旭看了眼王虎，为他的敏锐而惊讶，却还是说道：“黄天教之前已经秘密传播了数年时间，天地人三公更是在很多人面前，展现过自己的神迹，所以着实拉拢了一些愚信之人，这其中并不只有百姓，还有些是势力不弱的地方豪强，之前我们也曾经捣毁了其中的大半，可总是有些地下的势力隐藏起来，难以被直接察觉，这就需要各位费心了。”
听到这话，不管是董正还是崔兴武，甚至是王正希都是点头应了下来，这样的势力实在是罪无可赦，竟然敢资助这样的混蛋，这上万冤魂之中，便有他们的罪恶在其中。王虎更是补充道：“既然对方能够就近补充，相信应该就是周边势力在支持他，否则也不可能如此方面便能供给上万人的兵器。”
李旭点头道：“的确是如此，一旦有了这方面的消息，一定要及时和我们通报，到时候我一定亲自前来，让这样的家族付出代价。”说罢这些，他开口道：“这一次我的任务便算是完成了，后天我就会拔营回去，这之前，成平如此残破，若是任由其如此，百姓定然还有诸多苦难，这就要仰仗几位伸出援手，帮助成平重建了。”
董正他们互相对视，都明白，这一次最后的论功行赏的时候已经到了，都是纷纷打起了精神，这可是直接关系到，他们这一次行动的最终收获是什么，别看董正之前还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此刻也抖擞起精神，平时一副清高模样的王正希，也同样准备赤膊上阵，为家族利益争取了。
对于这些争抢，王虎并不感兴趣，对着几人告了一声罪，便要离开，董正虽然想让他留在这里，也好给自己助一助声威，毕竟他的前锋营实力在那里，甚至可以媲美一股势力，可想到王虎平时的表现，便觉得还是算了，到时候自己完全可以通过话术，来让其他两方因为王虎而诸多顾忌。
没想到王虎还没有走出几步，李旭已经追了上来，笑道：“我和你一起走走。”
王虎知道对方找他肯定是有事，便也不再多话，平静的走出了大堂，将场地让给了后方的三人。
直到转过了两个廊道之后，李旭才转过头来，对着王虎说道：“我很快就要离开了，不过我想给你一个提议，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看着对方紧盯着自己的目光，却并没有任何言语，李旭继续说道：“其实很简单，若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前往中央军中，到时候至少是一个中郎将的位置，之后的战斗之中，若是你能够立下战功，提拔的速度也要比其他地方快上许多，而且北军府库之中，可是精良铠甲、兵器，还有各种吐纳之法应有尽有。”
似乎是觉得自己给出的筹码还不够，他直接说道：“你的前锋营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当然，这其中会有一个筛检的过程，可我们也会给你配齐人员，更会给你进行一次完整的换装，只要你提出的制式装备，我都可以给你争取来，一下就能和我平级，这样的机会可是不好找啊，你可要好好想想，当然，这等大事，你不需要立刻回答我，只要再我离开之前，给我一个明确消息就好。”
看着李旭诚恳的模样，王虎没想到，对方竟然是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没想到，对方对自己竟然如此看重，说起来，那些条件已经是极为优厚了，更重要的是，他们加入的可是天下最为精锐的中央北军，南征北战中的无数传奇战役，都和这支队伍有着密切的联系。
作为北军的中郎将，其真正的地位，可能要比地方上的五品武将都还来的珍贵，这可是拥有直报皇帝的权利，若是其他人，定然已经被彻底诱惑住，甚至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可对于王虎来说，观察的角度却并不一样，直接说道：“不好意思，不用到那个时候，我现在就可以明确的答复你，我不会去的。”
李旭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拒绝的如此直接，在他想来，不管是对方注重什么，他都已经算是考虑的极为周祥了，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来抗拒这样一份丰厚的大礼，当然，他在其中还的确是说了一点大话，一些东西也不是他能马上争取来的，可这些对方应该都不会知道，那到底是为什么那？
面对对方的疑惑，王虎的解释也非常直接：“我不想成为一个杀戮机器。的确，在北军的确能够得到更好的发展，可想要得到这些，也不是没有代价的吧，最少这几年，我要不断奋战在战斗的第一线吧，我知道你是看重了我的个人实力，才会如此积极的招揽我吧。”
看着李旭微微变色的模样，王虎笑道：“这就说明，你们面对的那些黄天教首领，应该真的有些强大实力，才会让你们如此急切的想要高手吧，不说我是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毋庸置疑，我的这些部下定然会损失惨重，就连我也可能有危险，你所谓的那些官职和装备，到最后只会变成了我奋战厮杀的奖赏，而不会给我一丝自由，这些可不是我创建前锋营的目的。”
李旭一愣，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从这个角度，来思考这个问题，可不得不说，虽然有些奇怪，可其中的意思却没有问题，的确，若是王虎真的加入到中央北军之中，未来的几年，定然会是在和黄天教总坛的那些高手的战斗之中度过的，而作为普通兵士的前锋营，加入到这样的战斗之中，死伤惨重都还是轻的。
而且加入北军容易，再想要脱离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很多时候你就不可能依据形势自行决定，而是要依照上峰的命令，不仅是行动自由，就连生死都可能无法自己掌控。很多时候，军队的战斗若是需要有人殿后，一旦被指派往往就是九死一生的下场，那等战斗强度，即便是他，也早就做好了随时送命的准备。
显然，王虎对这样一份自由的追求，是不可能加入到这样的队伍之中的，李旭稍一思考便也知道，对方看似粗豪，可实际上却有着自己的一套判断标准，别人的意见很难影响到他，可他还是不太死心，坚持道：“你不用这般着急下决定，等回去之后，和你的部下好好商量一下，再做决定也不晚，只要在我离开之前，你给我回答就好了。”
王虎本想直接拒绝，可看着他诚恳的模样，还是点了点头，可实际上，他的心中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大步离开县衙之后，门外的尸体已经堆积的更多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王虎感觉内心的愤怒和杀机开始不断的涌动，从天而降的清冷星光，不仅没有浇灭这种愤怒，反而让其变得越发高涨，甚至变成某种奇妙的气势，开始在体内生成，并开始和体内真气和窍穴勾连。
对于这样的变化，王虎已经懒得去理，这等极具灵性的真气，完全有自己的一套运转体系，就算是自己强行进行操控，也很难有什么改变，甚至可能会破坏那种按部就班的节奏，还不如让其自行运转，只是他已发现，随着自己情绪的变化，尤其是牵扯到肃杀的心态时，这种变化便显得格外激烈。
经过这几日的实验，王虎已经可以确定，只要自己内心涌动起这等肃杀狂暴的心绪，便会直接影响到星光落下的速度，尤其是带动起体内窍穴的闪动，更是可以更加迅捷的映照天空中的星力，让那种无形的沟通变得越发紧密，偶尔间，他甚至能够招引白虎意志降临，让星光的汇聚更快，只是却总是把握不住其中的关键，没有办法在需要它时马上调动。
最初的愤怒结束之后，情绪开始被渐渐的压制下来，却不是消失，而是变成了一种内在的责任，这样的可怕景象，他有责任不让他再次出现，最简单的组织方法，便是斩断黄天教在北方的主要资助势力，若是有机会，还要将这些黄天教妖人多多斩杀，才能够减少这样的惨剧出现的机会。
正是这样的一份责任感，让他快速走出了县城，在路上和前锋营汇合起来，并将城中的情况进行了说明，并表示剩余的一旬时间里，都会进城进行尸体的清扫工作，若是有人觉得承受不住，可以申请回营等待。
听到王虎的描述，整个前锋营都已经炸开了锅，谁也没想到，那些黄天教妖人，竟然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此刻听到他们会进城清扫，更是极为激动，纷纷表达了自己的决心，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王虎点了点头，对着任景奇说道：“你也带着仆从兵跟着，你们去搬尸体，身为军人，这样直面死亡的机会其实也不会很多，可若是能够做到，之后在战场上，也能够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你们要好好珍惜。”
听这个意思，竟是要让他作为仆从兵统领的意思，即便是任景奇也是一脸茫然，虽然仆从兵经过了之前的挑选之后，人数已经有了一定的减少，至少有近百人被补充进了各个队伍，可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也还是很少，对于这个任命，大家都是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任景奇本身也有些迷糊，反应却并不慢，马上半跪在地上，恭敬的应道：“定不负将军信任！”王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并没有给他新的职位，所以任景奇便以沈冲亲兵的身份，开始指挥整个仆从兵，显得颇有些怪异。
很快，众人便坐在大车之上，悄然加快了速度，在午饭过后不久便赶到了成平县城，稍作交涉之后，这些前锋营将士便将大车之上的东西，暂时放在了县衙之中，然后先开始处理那些堆积起来的尸体，在经过了一开始的震惊、愤怒和部分人的呕吐之后，随着日常工作的开展，这一切也仿佛平静了下来。
就在这样与那些死法各异，神情不一的死尸接触中，每个人的心态都在发生着改变。在这个过程中，没人能说的清，自己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可到最后，曾经畏惧、惶恐的死尸，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恐惧了，甚至就连死亡，也已经通过这种方式进行了接触，那份畏死之心也减轻了很多。
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是这些普通兵士，王虎也亲自加入，其他的队长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尤其是看着王虎风风火火的模样，之前那等死寂带来的冰冷，也无形中消散了很多，对于那些孤寡妇人，王虎表现出了平时极难看到的温情一面，让他们先行集中在了几处，然后用营中粮食先让他们吃饱，然后再慢慢恢复。
在离城十数里的一处谷地中，一个巨大的焚烧坑这几天颇为繁忙，那些尸体被集中到这里之后，每天都会进行一次焚烧，那种白花花的肉身最终在火焰之中变作焦黑的过程，尤其是飘荡在空中那一股怪异的烤肉味道，比之前城中景象还要催发一个人呕吐的欲望。
作为前锋营，会每天进行相应的轮换，经过六天的工作，所有人都亲自在这里待过数个时辰。更是亲手将那些滑腻的尸体，扔入到焚烧坑中，甚至还要忍受其中散发的恶臭味道，即便是刚开始满是同情和愤怒，可随着这等让人恶心的工作不断持续，那份内心的冲击在消散之后，便只觉得让人作呕，再难有什么同情了。
在这样的过程之中，很多人都已经变得麻木，那些尸体在他们眼中已经不再是同类，和一具牲口没什么差别了，动作之间也没了之前的小心，只剩下机械的搬运和扔出，对于王虎主动将这样的工作揽下来，也开始慢慢有些抱怨之声，可军队之中军令最重，谁也不会违背军令，而且还有各个队长的监督，实在是怠慢不得。
王虎一开始的设想是什么，也让很多人产生了猜测，进而开始提出不同的设想，在很多人看来，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习惯这等尸山血海的景象，避免之后在战场之上，因为杀戮影响到了战斗力，当然，也还有其他的猜测，可基本上都认为，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兵士们适应，为以后的战斗做准备。
对于这些，王虎都没有解释过，没有任何的豪言壮语，也不进行任何的催泪感言，一切都是这般顺其自然，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就算是李旭带队离开，他都没有亲自送行，只是送上了一封离别信件，在感谢他的看重的同时，再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他那个时候，就和一个普通兵士一般，在城外搬运尸体。
经过了近十天的努力，整个成平县城总算是恢复了正常，除了偶尔还能看见冲刷之后还有些许痕迹的血污，已经和一般的城市没有差别了，只是整个街道之上显得格外安静，就连之前的哭声，也已经悄不可闻，大部分居民在放开门禁之后悄然离开了这里。
曾经的经历，对于幸存的每个人来说，简直仿佛噩梦一般，继续待在这里，便会不断让他们记起之前所经历的一切，不说自己的遭遇，周围的亲人死光，街坊也都变成了尸体，那样的痛苦是极为沉重的，甚至就连崔氏兵丁，也都不愿驻扎在县城之中，想要待在城外的营地里，虽然在城中的条件相对要更好一些，可想到之前城中的场景，很多人便根本睡不踏实。
经过这一次变故，整个成平县城想要恢复之前旧貌，没有个十几年时光，是没有可能了。
在这段时间内，三个家族也没有闲着，经过一轮轮或明或暗的谈判和角力之后，一个大体的意见也开始逐渐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