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番外·叁】背灯和月就花阴
浣花门的辰月殿下收了一个徒弟。
这个消息在羲和山炸开了锅。要知道，辰月殿下一直是神圣又神秘的存在，不少外门弟子这辈子想见一面都未必能达成心愿，更何况成为她的徒弟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姬无恙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自己刚收的傲娇的徒弟，有些面熟……
脸色一变，她居然探测不到他的命格！
隐约记得不久之前也有一个凡人，让她的占星术失灵，但是闭关的日子太过精力集中，忘记了有这么一号人。如今又有一个让她无法探知命格的人，而且听说他的叁生池试验过得非常顺畅，一时起了收徒的念头。
“你叫什么名字？”
“回师父，徒儿无姓，名为慕辰。”少年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眼睛中似乎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姬无恙看不懂。
“日后，你就随我住在浣花门中，为师会教你道法仙术，但求你心怀众生，悲悯天下，不会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来。”
慕辰深深跪下叩首，在她看不到的角度，眼中刚刚拼命藏起来的疯狂迷恋和执念尽数倾泻。
……
浣花门中。
姬无恙手抚望舒琴，泠泠琴声在仙山中飘荡。
“这一曲我为之取名《星辰》，你可学会了？”自己这个徒弟，简直太聪明了，过目不忘，甚至有时还能感受到跟自己有一些久违的默契。
慕辰接过望舒琴，开始将刚刚记住的音调复刻出来。
姬无恙欣慰地看着他，点点头微微侧躺下，转头看向夜空中的星河。
“姬氏家族千古流传的占星术如此神通广大，我却参不透徒儿你的命格，虽说有些挫败，但生活也多了不少乐趣。”
他拜师数载，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说实话。
“师父您为何会时常觉得无趣？”在她看不到的时候，他总是将贪婪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姬无恙叹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说道：“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做这种受万人敬仰的圣人，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徒儿你可有想过下辈子想成为什么人？”
此时这一曲终了，他默然一阵，轻声看着她的侧脸道：“下辈子我想生得早一点，认识师父您早一点，陪着您一辈子。”
姬无恙一阵动容，这个徒弟实在有孝心。
她玉手一挥，一块通体晶莹的鲜红石头露了出来，起身走到他身前，开始施法将红石慢慢融进他的身体。
“师父？”
“此为凤翎石，为姬氏家族灵宝。可生死人，肉白骨，护魂魄，聚灵骨。日后，你就一直陪着为师，可好？”
这些年，失去哥哥和洛洛的那丝痛苦被这个徒儿治愈，她想护他安然无恙，他们师徒二人相伴一生。
这颗凤翎石本来就是为了守护而生，姬陵为了一个执念舍命为她求来。或许是因为不愿面对事实，她没有将这颗石头用在自己身上，那么如今用在自己想要守护的人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亲友的痛苦了。
“师父！这颗石头这样珍贵，为何不保护您自己呢？”
姬无恙笑了：“因为除了我自己，没人能伤得了我。”
他抬头看着他的光，只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如果姬氏家族的老祖宗知道千百年后有一个败家公主把这块宝物用在了一个还未修成正果的凡胎身上，恐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
慕辰最近觉得自己的师父有些心神不宁的，经常到后殿中去闭关，但倒也不避讳他。
有次过去的时候，发现师父的面前摆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上面浮现着一些飘渺的虚物，他修仙这些年，也能明白那是她在聚魂。
“师父，您在聚谁的魂魄？”
“我哥哥。”
“哥哥？”慕辰的脸色微微一变，哥哥有很多种类。亲哥哥，堂哥，表哥，干哥哥，还有结义兄弟。不知道是哪一种。
压下心中强烈的别扭情绪，他试探地问：“是您的亲哥哥吗？”
姬无恙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怅然：“我终于找到了他的一缕魂魄，他当年为我而死，这是我一直愧疚的事情。我一定要为他聚魂成功，重塑肉身，重修仙骨。”
听到是亲哥哥，慕辰松了口气，但又听见师父语气中的在意，心口处又被那点不舒服的情绪占据。
兄妹之情，有什么好嫉妒的呢。暗自摇摇头，退下了。
路过浣花门外的那片小竹林的时候听到了两个压低的声音。
“你听说了吗？尊上同意了辰月复活姬陵。”
是一个门中资深长老的声音。
“怎么？！姬陵当初因堕仙被逐出师门，为何还要复活他？”
“玉晷显示，羲和山即将招致祸患，而自从姬氏家族没落之后，山中实力一日不如一日。当年姬氏家族通过同姓联姻保持血统纯正来增强实力，如今恐怕尊上也起了这样的心思……”
“你是说，让姬陵复活，只是为了与辰月结合？”
“不然为何要复活一个堕仙？尊上和殿下心怀天下，定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恐怕只有这一个理由了……”
暗处的慕辰狠狠掐紧手掌，嘴唇都在颤抖。
右手抚上胸口，那里恐慌和酸意交加，致使他长久以来的心理防线被悄然打破。
……
姬无恙感受到聚魂盏的波动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种无力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得知洛洛的魂魄被打散。
聚魂失败，就还要再等一百年，她真的不想等那么长时间，而且羲和山也等不起了。
赶到后殿看到的景象，令她血气上涌，不敢置信：“孽障！”
她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重话。
慕辰站在那个破碎的琉璃盏旁，手上还残留着硬生生劈碎它而沾染上的碎粒，他却毫无悔意地狠狠盯着他的师父，吐出的话语却阴柔诡异：“师父不是说过，要一直陪着我吗？”
姬无恙愤怒盈满全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一刻，她惊愕地看着他脸上若隐若现的魔纹，出现在惊为天人的脸上，更显妖冶。
他……堕了魔！
当初姬陵堕仙，也只是一个邪道的仙，还不至于成魔。但眼前这个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强大的执念，导致他直接略过堕仙这一步，成为了不折不扣的魔物？！
“为什么要嫁给别人呢？”
她看着自己一手栽培的徒儿满脸的偏执和疯狂，缓缓地走过来，双臂颤抖着抱上自己的腰肢，略带难过的腔调一字一字地吐出：“师父只在意我一个人好不好？徒儿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个时候，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徒儿居然对自己产生了别样的心思。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
有小道消息称，辰月公主的徒弟因为不小心打碎了聚魂盏，被她关了禁闭。
大家从开始的一阵唏嘘，到得知这次禁闭居然没有期限之后开始惊讶，纷纷开始猜测这位徒弟是不是还干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逆不道的事情，居然会让一向好脾气的辰月殿下动了真格。
浣花门的偏殿中，一个脸带魔纹的青年静静地盯着禁闭的房门。
为了羲和山的声誉，她压下了他堕魔的真相。但是他知道，她也是不忍心。
其实她完全可以将他直接逐出师门，或者凌迟处死，但她选择了幽禁他。
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他轻轻笑着，慢慢咀嚼回味着她对他的这一点关心。
房门传来声响。
“师父，你来啦。”他抬头看着那个冰冷的人儿，贪婪地汲取看到她而熊熊燃起的欲望，他想得到她，让她的身边只有他的欲望。
她是那么的高高在上，而自己的喜欢，那么的龌龊不堪。
姬无恙照常尝试为他祛除魔气，看着徒儿痛苦蠕动的样子，她何尝不心痛，但是这种办法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她发现，他的执念强大到她的驱魔法术没有效力，甚至每次她超过两天没有踏进这个门，他的魔气就会更盛一层。
她叹气：“慕辰。你就不想出去吗？听为师的话，自己主动尝试消除执念，配合为师，为师定会还你自由的。”
消除执念？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大笑着。
“师父的意思，是让我不再爱你？”他笑出了眼泪。
她虽然有所猜测，但听到他说“爱你”两个字还是惊了一瞬，眉头皱的死紧。
“师父啊……爱你，已经成了徒儿的本能，”他眼神悲戚地看着她，“让我不爱你，只有一种办法……杀了我。”
姬无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默然不语。
他继续说了下去：“更何况，徒儿根本不想出去。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和你在一起。如今这样，不也挺好？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他说着，又笑了，眼睛凝在她身上，盛满了欣喜和满足。
师父，我们永远不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