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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节

  但,即使如此,师雩也没有冒用师霁身份的理由,胡悦的手动了一下,向师雩伸过去,师雩看出来了,往后一躲——她往前追了一下,揪住师雩的袖子,抬起头灼灼地望着师雩,轻声的,但却几乎是绝望地央求,“告诉我——我,我可以试着相信你。”
  师雩的嘴角也抿紧了,面部线条显得苛刻而且严厉,在这一瞬间,那个冷硬的师医生似乎又回来了,他的愤怒与痛苦就像是烧灼着的火焰,从相触的皮肤冰冷地传递过来,他说,“你在说谎。”
  他是对的。
  胡悦松开手,不再装着急切、装着软弱,她只是凝视着师霁,平静地要求,“告诉我。”
  “不。”
  这回复,一样平静且坚定,师雩的双手合拢在一起,回望着她,“你不会相信的。”
  对话似乎进展到了一个无法破解的僵局,屋内的气氛紧张得就像是一根拉到极致,渐渐崩坏的弓弦,胡悦猛地站起身,在她转身的刹那,师雩的声音传入耳内。
  “事实,总要自己调查出来,才最有力,不是吗?”
  “但谁能告诉我我调查出来的是真是假——”她的话断在了半路,胡悦蓦然转身,又惊又疑地盯着师雩——
  师雩的表情难以言喻,他静静地回望着她,“胡悦,现在,你还相信,世界会变得更好吗?”
  他今天的问题总是这么扎心,胡悦呆了几分钟,这几年间的往事,挣扎着冲破重重封锁,仿佛历历在目,他的悲观——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样的黑暗,人心远比你能想到得更可怕。他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也还记得当年她的回答,当时她总相信,坏人有多坏,好人就有多好,当时她相信奇迹,相信去努力就一定会有机会,相信在黑暗的尽头总有阳光——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这两年来,她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现实,和那个务实又冷酷的师主任越来越相似,她被师雩欺骗也欺骗着师雩,现在,她还能说出这句话吗?她还依然相信吗?
  她回答不了,也无法回答,冷酷的怀疑充满了她的心,胡悦摇着头,转身去推门,师雩在她背后轻笑起来。
  这笑声是那么的坚硬,从被捕到现在,他未曾流露出一丝软弱。“你看,最终你会知道,世界就是我说得这个样子。”
  “真相,说不定甚至比你能想到得更黑暗。”
  “如果不信,你就自己去查吧。”
  他意味深长的声音,跟随她一起走出会客室。
  “相信我,有很多问题,连我自己,都很想知道答案——”
  第194章 如果
  “他果然还是在暗示你,他是无辜的。”
  “十个嫌疑人,九个都会说自己是无辜的吧,剩下的那个说不出口,可能是因为被监控直接拍到了行凶过程。”
  “哈哈。”解同和笑了两声,“差不多——你觉得,师雩是不是认为自己还有可能出去?”
  “你和他谈过了,他什么也不说?”
  “嗯。”解同和淡淡地说,这是他对事态进展不那么满意的表现,“我问了几次,打不开……他太熟悉警方的工作流程了,之前,和我们接触过多,看了很多审讯的录像。”
  这也许是他的失误,但当时谁也没想到,师医生有一天会坐到审讯桌后,胡悦笑了一下,“那就是他的律师团很有把握了……看现在这个样子,他迟早被移到a市去,到那里,说不定真就能出来了吧。”
  解同和没说话,他的努力显然没有结果,不然,早就和她说了。
  “要不然……”他略带迟疑地问,“在网上带一下节奏?”
  a市检察院,目前肯定在全力处理刘宇的案子,钢铁厂家属区这个案子,现在有点尴尬,检察院可能起诉也可能退回调查,甚至师雩的羁押也不可能无期限地持续下去,当然,他想要出来也没那么简单,警方手里的线索,还是有充足理由关押他进行审问的。而且,这出奇案,如果能在网上招徕到舆论的议论的话,至少可以引起检察院的重视。——但,这也就意味着师雩彻底身败名裂,至少,在十六院是混不下去了。
  胡悦不是没想过这个做法,甚至,她连公众号都可以随便找——说来讽刺,当时,还是因为她和师雩在一起,又是从通缉犯手底下逃生,又是超市救人,又是给李小姐做造脸术,这才结识了这么多媒体的资源。
  “……算了吧。”最终,她还是低声说,“这些都是没有确切结论的事情,先不说泄密,师雩旁边那个律师团队不是吃素的,随时被反咬一口,可以告我诽谤的。”
  这似乎是个很有力的理由,解同和没说话,胡悦看看他,为自己辩解,“你别以为我是被感情冲昏头脑的那种人——我真不是先入为主,没戴有色眼镜。”
  “真的吗?”解同和也没否认自己怀疑她的心态。
  “你们老手办案,都凭感觉,这不就是因为现实总是比小说戏剧都更荒谬?”胡悦说,“五十几岁的油腻大叔能迷倒霸道总裁,小白文都不敢这么写,可现实中,一见钟情就是一见钟情。以前,我们没想到哥哥就是弟弟,为什么,因为从现实的考量来讲,‘这不可能’。”
  “现在,我们也可能没想到弟弟不是凶手,因为从现实的考量来讲,‘dna都出现在指缝了’,不可能不是他。是吗?”解同和语气安静地接上,他话里并无一丝审视、惋惜:既没有琢磨她是不是因为和师雩的感情而有了偏向,也没有惋惜她夹在母仇和恋情之间,仿佛整个人都乱了,先是把师雩送进监狱,现在又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对,确实,从常理来说,雪地就两行脚印,凶手只有一个,不是留下dna证据的他又是谁。”胡悦说,“但这只是常理,现实往往是没有道理的——是不是他和我妈妈在别处发生打斗,我妈妈在回家路上遇害呢?是不是他在真凶行凶的时候试图上前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打斗中不慎被指甲刮到,而凶手事后清扫了现场,雪掩盖了他打扫的痕迹呢?孤证是没法证明案件真相的,dna可以有很多种解释——这些猜想,也都可能被他的律师团用来为他摆脱嫌疑,所以,我也肯定要去考虑。”
  她看了解同和一眼,忽然自失地一笑,“可能是我太要面子了吧,这些话,我有点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说出来。我这么做,和私人感情无关。从头到尾,我想要的并不仅仅是法律上的判决——我想要的是真相。”
  “看到你这么冷静,我就放心了。”解同和看了她一会,笑了,“那天过来执行批捕的时候,看到你的表情,我很担心你。”
  “我想要的东西,只有我自己可以给我,”胡悦也笑了,她的笑冷冰冰的,没达到眼底,“所以我不能垮、不能乱,我只能比以前更强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但你想过没有,如果师雩真的无辜——真的和你设想的几个可能一样的话,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呢?”
  解同和在病房门口停住了脚步——他们今天是来探望他同事的,解同和几经协调,为他申请到了全额医疗费,第一期植皮手术已经做了,很成功,正在恢复期,胡悦来也是想告诉病人家属一个好消息:虽然师雩不能亲自为他们做手术,但她也通过之前整形修复科刘医师的关系,为他们联系到了另一位医术高超的主任医师,从业界经验来说,不输师雩,甚至还犹有过之。
  “首先,师雩暗示了你,他是无辜的,此案另有隐情,其次,他叫你自己去查,说有些问题他也想要知道答案——这就说明,他预设你是能查到答案的。”解同和说,他的语调很沉稳,像一张细密的网,任何线索都逃不过,“如果如你所说,行凶者另有其人,而他当时没报警并且改换身份的原因是……就假设是难以自证清白吧,那么,他一定认识这个行凶者,并且此案有一定的前因后果,否则,如果只是一个随机的陌生人,杀人走掉,你还能查出什么?他还有什么问题?事实对他来说是明明白白的,他倒霉,遇到了行凶现场,然后无法洗清自己的嫌疑。他还有什么疑问想要知道答案?”
  “是,而且,不管他是师霁还是师雩,如果是我们描绘的这个版本的话,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为自己辩解?这种故事可以解决dna的来源,而且很难反证,他的律师团应该会很喜欢的。”胡悦说,“他什么都不说,叫我自己查,你觉得是为什么?”
  “你问了吗?”
  “问了,很努力。”胡悦有点不自然,“甚至试图打感情牌,但他就是不说。”
  “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么,这就说明凶手可能是他认识的人,甚至,还在他身边附近,威胁着他,以及知道真相的人的安全,这背后应该有一整个故事,而直到现在,师雩还受到他的钳制……”解同和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猛地一扭头看向胡悦。
  胡悦的表情没有丝毫一样,她自然地回望着他,大眼睛说不上盛满纯真,但至少没有猜疑,这让一个最老练的警察,也很难辨别她的真实意图。
  解同和和她对视了许久,慢慢地说,“但,如果他真是凶手的话,这一切,也可能是他通过言语中的暗示,巧妙地操纵人心,诱导你去为他脱罪……很多杀人凶手都有一种奇特的魅力,可以操纵人心,你,有想过这种可能吗?”
  他们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明白,解同和的问心无愧,胡悦不会没感觉,她略带歉意地笑了一下,像是为他的试探道歉,解同和摇摇头,抬起手,摸摸她的头发:既然问心无愧,又何惧试探。
  收回手的时候,她的头往他这里靠了一下,像是本能地眷恋这一丝温暖,但胡悦很快控制住了自己,又回到了极度挺拔的走路姿势,“想过。”
  从语气听得出来,是确实认真考虑过。所以,她才只求一个真相,只求实据,而不是要为师雩脱罪。解同和松一口气:虽然,这心态仍危险,很可能为师雩利用,但,想过就好。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如果换做别人,我会劝他们放手的,”他说,“但这个人是你——那我就只会问你,想怎么做。”
  没有规劝,不会提醒她这件事有多不可能,解同和的支持都藏在语气里,这样的事,你已经做过一次了,别人想也想不到的事,你已经完成过一次了,这一次,也许你一样做得成呢?
  胡悦抿着嘴,笑了,“我想先问问周院长——他就快回来了。当然,如果他不回来的话,那就更该追问他了。”
  “他要是滞留国外不归的话——”
  “现在已经不是十二年前了,想要找到一个人,总是有办法的,”胡悦淡淡的说,她的语气透着深思熟虑,显然,已系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我给刘医生写了邮件,她男朋友很擅长找人,我厚颜求她帮忙,她答应了。”
  是了,差点忘了,这是个什么事情都能想出办法的女孩子,解同和自失地一笑,“是该和他聊聊了——师霁的死,他应该知道点线索,如果他是真的死了的话……你觉得他是真的死了吗?”
  “至少,师雩是这样说的。”胡悦也在想这个问题,师雩口中的死,到底是‘在他心里已死’,还是‘在现实中已死’,“看来,这又是一个他打算让我自己找出答案的问题。”
  “这可能是一个决定了他的犯罪事实是否‘情节严重’的问题,”解同和指出,“如果师霁的死也和师雩有关的话,那,量刑这块……”
  “职业病了不是?目前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问题。”胡悦打趣地说,“你还能飞回a市咋地?”
  解同和有点尴尬,“我是不能——你能?”
  胡悦当然也不能,她还要上班,而且,她毕竟不是专业警察,受过一点相关的训练和行家里手,这是两个概念。
  “我是不能,但有人能啊——私家侦探团,听说过吗?”
  解同和很吃惊,“私家侦探?你——自己雇佣?”
  “私家侦探‘团’,”胡悦强调了这个重音,“不是我出钱,靠谱的私家侦探服务还蛮贵的,他们平时主要是做一些商业方面的事情,如果不是骆总有门路,我也联系不到靠谱的侦探。”
  既然是骆总的门路,自然是她出钱了,解同和还想这么说,看看手表,又吞了回去,只是对胡悦露出无奈的笑意,胡悦会意——该进去了,他们已经聊了太久。
  “胡医生——解大哥!”
  走进病房,得到的自然是连声的感激与询问,张警官的家人听说师主任没法为他做修复手术,都很失落,“这么好的医生,怎么就——唉!我们的手术方案,还是他做的呢!”
  “绿色通道也是他签字申请的!”张警官的妹妹年纪还小,十二三岁,但记性好,脆声说,“胡医生拉着我去找他签字,我还记得!”
  病人的感激,不会因为医生的境遇而褪色,自然,他们也感谢解警官的极力奔走,正是他争取到了整形手术费报销的批复,还有胡医生——张警官还在睡,他刚做完植皮手术,这段时间要多休息。
  胡悦和解同和尽量脸上都带着笑,正因为他的伤事情很大,所以才要这样给家属鼓劲,解同和又等了一会,张警官也没醒,他只好先告辞,“有话微信说也是一样的——还好,他拇指都还好的。”
  这个笑话,苦中作乐,把大家都逗笑了,胡悦顺便送解同和下楼。“有进展,会告诉你,需要帮忙,也随时和你说。”
  “好。我忙完这阵子,看看能不能努力出个公差,回去一趟。”解同和想说的其实也就是这些,他觉得胡悦也很需要他的鼓励,“至少,现在案情又往前迈进了一大步——这个轮子,已经转起来了。”
  胡悦点点头,“嗯。”
  不该再问了,有些事,其实问出来没有意义,只会给她增加负担。解同和这样告诉自己,但他盯着电梯门反光中的自己——以前有很多次,他来找‘师霁’的时候,在电梯里就会这样审视着自己的形象——一股冲动忽然冲上心头,他说,“你觉得可信吗?师雩不是凶手。”
  “‘我觉得’没什么意义,证据才有意义。”胡悦抿着嘴,先说了一句官腔,随后,她的语调有一点破碎,“我不知道……我看不透,猜不出,他太复杂了,太聪明了……”
  是啊,聪明到你不得不去考虑,倘若这一切是否都是他的筹划,如果连人心他都可以算计在内……
  解同和在情感上,是矛盾冲突的,他充分地理解到胡悦现在的感触,但仍忍不住说,“其实——我倒宁愿他是凶手。”
  “是吗?”胡悦对他笑了笑,假模假式的,她像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很荒谬,但就是觉得,这样他心里还能好受点吧,想想看,如果他真的无辜的话,那,过去十二年……”
  那……过去十二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呢?
  其实他的意思,胡悦明白,这是一个现在的他们不应该去关心的问题,追逐真相,需要的是绝对的理智,她不能被为母报仇的怒火冲昏头脑,急切地把所有证据都栽到师雩身上去,也不能被她对师雩的感情迷惑,她唯一持有的只有理智,这是她仅有的筹码。
  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忍不住低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过去十二年,对他来说,就很黑暗了。”
  这五个字,不足以形容假设中的情绪,见惯了人性幽微的警察和医生,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像是都在设身处地地想象师雩的心情,他们先后又都打了一个寒颤。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命运对他就很残忍了。”不知道是谁木然地开了口。
  “如果是这样的话,”像是自问,又像是在问对方,“他是怎么支持下来的?”
  这个问题,落在空气中,没人能回答,它滚落在地,像是能发出声音——
  如果是这样的话,过去的4000多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支持下来的,他在想些什么?
  这想法,光是提起,就让人浑身颤抖,这痛苦,即使是虚幻的想象,也让人承受不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师雩的世界,又该有,多黑暗呢?
  第195章 新思路
  “叩叩”,敲门声响起,有人在门边探了个头,“张秘书——周院……”
  张秘书对她点点头,胡悦敲了一下院长办公室的门,推门而入,“师公好。”
  “小胡来了。”
  预想中,能让一切简单化的变数并没有出现,周院平平安安地从日本开完交流大会,回到了国内——师主任入狱这件事,至少表面上看,对他的位置并没有太大的冲击,甚至周院本人,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去警方那里做过笔录了事,在警方面前也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只当自己从来没有认出爱徒的身份,甚至还反问警方,如何能确定师主任就是师雩。“我记得师舫他太太的身子骨一直不好,也可能是过继到师舫家里的孩子,只是没有对外声张而已,毕竟,当时计划生育政策那么严格,要走收养手续太麻烦了,还不如算做是自己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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