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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赌徒

  突然间,陈卓胳膊上的汗毛竖起,来自本能的直觉让她一下子推开刘知雨坐起来,他和她都光着,她拉过匆匆脱下的衣服挡在胸前。
  陈妈妈站在玻璃门外,木然的看着他们。
  窗帘只拉了一半,他们太着急了。
  刘知雨也坐起来,他看到门外的陈妈妈,脸一下变得煞白。
  陈妈妈看了他们两个一眼,走开了。
  刘知雨用眼神去寻找陈卓,他眼里都是仓皇失措。陈卓大脑一片空白,同时,非常奇怪的,她突然间觉得那块苦苦支撑着她的石头滑落了,她从单手吊着的峭壁之上跌入了万丈深渊,就像她潜意识里一直期待的那样,尽管这种期待她从来都不敢面对。
  只是此时此刻,她感觉到:终于掉下去了。
  风声从耳畔掠过,陈卓的心越掉越沉底,身体却轻飘飘的飞起来。她看看刘知雨,吻一吻他的唇,给了他一个匆匆的拥抱,她说:“没事,有我在。”
  她镇定的把衣服递给刘知雨,刘知雨握住她的手,他在此刻终于像个十七岁的男孩了,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慞惶,她的手也在抖,她摸摸刘知雨的脸说:“别怕。”
  他们沉默的穿上衣服,陈卓抽了一张纸擦一擦腿间的狼藉,刘知雨随意套上卫衣,坐在床上,他的脸失去了血色,嘴唇发白,他看着陈卓自顾自的拿起梳子把头发理顺,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站起来,腿像灌铅了一样无法挪动一步,陈卓对着镜子努力调整好面部表情,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她上前紧紧握了一下刘知雨的手,又对他说:“刘知雨,别怕。”
  刘知雨好像突然被她这句话上紧了发条,他一步就要迈出去,陈卓见他势头不对,拉住他:“你做什么?”
  “我去和妈妈说,是我缠着你的,都是我的错。”刘知雨声音颤抖着,却又坚定不移。
  陈卓叹了一口气,“我们一起去,不着急,你别慌,相信我,小雨。”
  他那么高的个子,此刻看着她却茫然不知所措,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陈卓心底激起一股浪来,却无比平静。
  她想,原来就是今天。
  他们一前一后下了楼,陈妈妈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盯着眼前一杯白水。她听到他们的声音,抬头一看,像是被刺到一样,马上转开目光。
  陈卓口干舌燥,她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刘知雨想了一下,坐到她身旁,紧紧挨着她。
  客厅里太寂静了,座钟的秒针嘀嗒作响,陈卓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被搅成了一团,她现在就像一团浑浊的颜料,看着好像是个完好无损的人,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层皮肉一旦坍塌,她就万劫不复了,所以她只能竭力维持住人形,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陈妈妈游魂一样的目光飘过他们,座钟突然开始有规律的敲响,七点了,座钟叮咚响了起来,把三个人都吓得颤抖了一下。
  这几声响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迷雾散开,所有人都回到了现实。陈妈妈不看他们,盯着那杯白水发呆,她有一肚子的问题,可是现在不知道要从何问起。
  她突然想起陈卓的生日来,陈卓是五月份出生的,还有四个月才过生日。她问道:“小满今年多大了?”
  陈卓脸色一白,说:“二十二了。”
  陈妈妈点点头,“那我算的不错。”
  他们两个人全身都紧绷着,刘知雨的手背贴着陈卓的裤缝,他不敢动,热度从交接处传来,他几乎有点贪恋此刻这算不上身体接触的接触了。
  陈妈妈机械的点一点头,说:“你们都长大了。”
  刘知雨咬咬牙,开口道:“妈妈,是我一直在纠缠姐姐,你不要怪她,都是我的错。”
  陈卓跟着就要开口,陈妈妈打断了她:“不要叫我妈妈,我现在没晕倒就算我意志力很坚强了,你们不要刺激我,别让我说一些很难听的话。”
  刘知雨马上说:“陈阿姨,不关陈卓的事,是我喜欢她很久,您别怪她,都是我逼着她她才肯的。”
  陈妈妈一阵眩晕,她定一定神,还是不肯把目光从那杯白水上挪开,她说:“多久了。”
  陈卓抢先说:“一年多了。”她捏一捏刘知雨的手,刘知雨知道,她不想让他说话。
  陈妈妈忍了忍,惨然道:“你们还要脸吗?”
  这一句话把他们俩俱都说白了脸。陈卓闭一闭眼,沉默下来,其实像这样的对峙,她也想象过,当日思夜想最怕的事实发生的时候,其实人是非常平静的。
  她不能否认这句话,也没办法反驳,她无话可说,只能安静下来。
  陈妈妈自言自语道:“原来保险套盒子真的是你们的,差点错怪老刘。”
  陈妈妈说:“小雨,你才十七岁啊。”
  “你们怎么能…怎么能……”
  陈妈妈说着说着哽咽起来,陈卓的心好像被狠狠攥了一把,她从来没见过妈妈哭,就算是和郁景平吵得最凶的时候,郁景平干脆破罐子破摔,不回家了,她打电话跟他直着嗓子吵架,眼圈红红的,却一滴泪都不掉,放下电话还要对陈卓勉强一笑,说:“小满,今天想吃什么?”
  她那活泼开朗,乐观积极,任何困难堵在面前都不会掉泪的妈妈,居然就这样哭了,妈妈哭起来也像个小女孩,悲声哀哀,像是要把心都哭出来,她被妈妈哭的软了手脚,本来绷直的后背一下塌下来,刘知雨扶住她,他也慌了手脚,他原以为被撞破也是必然,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也没想到会这么直接,此时此刻他完完全全明白了陈卓的那些徘徊和纠结,心事重重与若即若离,现实居然会如此难捱,而陈妈妈的眼泪仿佛给他的心灌满了铅,它像个秤砣一样,要把他穿肠而过了。
  陈妈妈大声哭着,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陈卓呆坐着,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
  刘知雨看着她们,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个情景喜剧,他闭一闭眼,想要睁开以后就成为观众,而不是这一幕的演员,可是他睁开眼,现实就铺陈在他面前。
  *
  陈妈妈去了陈卓房里,刘爸爸去找了刘知雨。
  到头来,还是谁的儿女要谁来管,毕竟不是亲生的,要教训要斥责,也得由亲生的来。
  陈妈妈已经哭够了,这一天她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她肿着眼睛,陈卓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她则塌着肩膀坐在床上,看着陈卓。
  如果说以前的陈卓总是有一股生机勃勃的向阳力的话,现在的陈卓就像是被掐断了电源,她不说话,坐在那里一丝生息也无,静的几乎要和空气融为一体了。
  事到如今,陈卓也并没有想要怪谁的意思,不想问为什么,也不懊悔为什么不拉好窗帘,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是她把自己推上了这条不归路,从那个和刘知雨一起放烟花的除夕夜她就知道了,她连一丝逃脱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没办法去责怪任何人,除了她自己,早在那个暗河汹涌的夜晚,她就给自己掘好了坟墓,只等着今天躺进去了。
  陈妈妈对着她,也觉得无话可说,好半天以后,才低声道:“这样不行的。”
  陈卓低着头笑一笑,平静的说:“我要和他在一起。”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他还没成年。”
  “他会成年,会考大学,会毕业的。”
  “小满…”
  “妈妈,你了解我的。”
  “他这么小,还没有定性,我就当你们是一时兴起,算不得数。”
  “我是认真的。”
  “那小雨是认真的吗?”
  “他也是认真的。”
  “那你…要是你们走不长远呢?”这分明是个陈述句,陈妈妈却只能绝望的问出来。
  “那我也认了,到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嫁人生子,我还是你的女儿,以后一样孝顺你,给你和爸爸养老。”
  “可是,可是你是他姐姐啊!”妈妈的五官好像失去了神经系统的调节,她木着脸,神经宕了机,不知道该做出一个什么表情,“你们是姐弟啊,这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我和他又没有血缘关系。”陈卓很平静。
  “那,我和他爸爸怎么办?”徒劳的挣扎也要挣扎,陈妈妈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其实就知道结局已经注定了,若非不是认真的,陈卓绝无可能迁就刘知雨,她了解陈卓。
  “我们会去另一个城市定居,不会让熟人知道。”
  陈妈妈的目光都好像失了焦点:“你不要我了吗?”
  “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就接你们过去养老,我们还是一家人。”
  “为什么不能就像现在这样呢?”妈妈觉得泪腺又要失控了,她没办法左右陈卓,就如当初她无法左右郁景平一样,她从未如此清楚的了解到这一点。
  陈卓笑一笑,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当时她劝说刘知雨一样,角色调换了,妈妈也明明知道结局已经注定,却还要不甘愿的博上一博。
  “妈妈,你记得我和你说过吗?我说如果我做了错事,你会原谅我吗?”
  陈妈妈喃喃:“居然是这件事吗…”
  陈卓说:“你告诉我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告诉我别后悔,所以我不后悔,我也后不了悔。”
  “妈妈,你要怪就怪我吧,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也不想控制自己了,你骂我吧,别骂小雨,他就是个傻孩子。”
  陈妈妈把手指插进发间,她这半辈子从来没遇到过比这件事更棘手的问题,前面是刀山火海,而陈卓,她的女儿,居然眼睛都不眨的就要义无反顾的冲进去,她甚至觉察到了陈卓的一丝兴奋感,这种熟悉的兴奋感让她蓦然想起了郁景平。
  全都乱了套了,怎么办,该怎么办呢?
  “你宁愿和小雨在一起,抛下我吗?”妈妈红着眼睛又问她。
  这是一个近乎于让你选择你是否要背叛我的问题。
  陈思慧,陈卓的母亲,此生已经经历了一次背叛,而她的女儿,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自己视为这段背叛的帮凶,她将要说出口的答案,也许会让陈思慧经历第二次血缘上的背叛。
  陈卓心如刀绞,然而人到了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反而是没有眼泪的,她眼眶干涩,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来。
  陈妈妈只用了一秒就知道了陈卓的答案,也只用了一秒就想好了她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站起来,像往常一样,把她搂进怀里,“我不应该问你这样的问题,我不怪你,我只是…我只是怕你吃苦。”
  她的妈妈还是心软了,也许这世上所有的老胳膊都拧不过嫩大腿,儿女天生就会比父母更心狠,宁愿撞个头破血流,也企图自己挣出一条路来。
  陈卓靠在她的怀里,死死搂住她的腰,一声不吭的哭了出来,眼泪流的太凶,她不敢抬头,不敢面对妈妈的眼睛。
  她在这一刻,突然觉得郁景平说得很对,血缘的力量真的很奇妙,他们确实很像,都容易上瘾,尝到了一点滋味,就再也不愿意丢开手了。
  陈卓骨子里也是个赌徒,是个瘾君子,为了那连她自己也完全无法确定,甚至觉得虚无缥缈的“爱”,她赌上了这辈子最珍贵的两段关系,也许输个血本无归,也许,她近乎滑稽的想,那她就是人生赢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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