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节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天宫里有家宴,午睡时间过后,收拾收拾,如瑾就跟着长平王和张六娘坐车进宫。她其实本想称病不去,然而长平王这个中暑一个月没好的人都被皇后说不能缺席,如瑾也不好再闹幺蛾子,只得乖乖跟去。
  家宴在西林苑举行,从凤音宫前头的甬路一直向西,出了宫门过几片林子,就到了桂园。西林苑的院子殿宇都借着花木起名,有梅花的就叫梅园,桂花的叫桂园,听说是为了天然意趣。正是桂花的节令,桂园主殿的前后盛开着各种丹桂金桂四季桂,大概是灌溉及时,这些花并没有因为天旱而无精打采,反而全都活泼泼的开着。
  如瑾走进园子,就闻到香甜的花香。
  但是她没有心情去欣赏,自从王府出来之后,心里一直乱乱的。上次婚后的进宫,她算着十有八九不会见到皇帝,果然没有见到,上午是皇帝处理政务的时间,一般不会进后宫。而这一次,中秋家宴,却是不可能不见了。
  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包括死之前,幽居在潋华宫里,她很久没有得见天颜。一世之后,她怀着恨意而生,抱着不在涉足皇家的念头那么久,最终还是重新迈入了宫廷。
  皇宫,她可以进,但是没有把握不动声色的面对旧人。
  一个宁贵嫔已经让她忍不住冷眼,若是见了皇帝呢?她想想都觉得意难平。
  在满园的桂花香里走进殿中,看见先到的永安王一家,如瑾心不在焉的跟着张六娘上去问好。和宋王妃、穆嫣然见了礼,听穆嫣然和张六娘热情寒暄,如瑾轻轻退后几步,转眼去看宋王妃身边被乳娘抱在怀里的小孩子。白白胖胖的女孩,有着商家人漂亮的凤眼,抱着一只金黄的香椽,好奇地打量殿中来来往往的宫女内侍。
  这该就是琼灵县主了吧。如瑾想起家里的妹妹,那孩子可从来不能这么安静的待着,琼灵年纪小,却有点像她父亲,温和沉稳。
  然而想起新婚夜里长平王说的话,如瑾又不由灭了这念头。来京时一路同行的和蔼王爷,恐怕也不是表面那么温和。皇家人,谁是真的表里如一呢。
  宴会的人还没有到齐,长平王和宋王妃见了礼,就走去殿外把玩桂花了。穆嫣然拉着张六娘不停说话,如瑾觉得吵,也想走出去,却被宋王妃叫住。
  “第一次见你,没想到你这么小。”宋王妃微笑着说。
  如瑾微微欠身,“我就快及笄了。”
  “那也还是小孩子,而且你看起来的确不像快及笄的女孩。不过有人长得早,有人晚些,再过几年估计就好了。”
  宋王妃很随意的说着家常话,如瑾笑应:“可能是吧。”
  对永安王府的人,她有戒备。不说永安王和刘家的事有没有关系,单是蓝如璇的生死,就是绕不过去的坎。宋王妃看起来只是因为张穆两人的对话被冷落了,才找她来说话。如瑾不觉得和这人有什么可聊的,难道聊蓝如璇吗。
  这时候琼灵手里的香椽突然掉了,丫鬟弯腰捡起来,琼灵发现圆溜溜的玩物被摔瘪了,小嘴就也瘪了,看样子要哭。宋王妃转头去哄她,就停了对话。如瑾走去了外面。
  长平王不知从哪个花树后头转出来,突然出现在面前。
  “怎么,你今天不大高兴?”
  “没有。”如瑾看见他肩头有落花,踮起脚,顺手拂落,拂完了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怎么就自然而然的做了这样的动作?难道是因为太心不在焉了吗。她微红了脸,打起精神。
  246 殿中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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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平王笑了,也抬手去如瑾的肩膀拈了一下,手掌一翻,细碎的金色花瓣粘在指尖上。如瑾看了他的手一眼,发现那真是很好看的手,干净,长而有力。
  张六娘和穆嫣然站在一起说话,眼睛是看向殿外的,恰好将长平王如瑾二人的小小举动收在眼里,脸上的微笑没有减退,答着穆嫣然的话转过了头。
  穆嫣然说:“蓝侧妃和她姐姐长得不太像,希望性格也不要一样才好。”
  蓝如璇沾了巫蛊事被赐死,大家说起她,都说表面看着还好,暗里却是让人意外的黑心。张六娘笑说:“寂明大法师惠赐的人,定然有佛心。”
  “那倒是,之前听说她要和你同在一府,我还吓了一跳,幸好有了寂明大法师赐莲作保。”穆嫣然提起快要进永安王府的张七娘,“以后咱们就更亲近了。”
  宋王妃在一旁抱着琼灵小县主,对二人的对话恍若未闻。
  陈嫔和媛贵嫔联袂而来,进了院子,遥遥看见殿前金桂树下玉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背对着院门,正低头和面前的女子说话。媛贵嫔眯眼看了看,诧异道:“那是谁?”
  陈嫔笑说:“是老七。他跟前那是侧妃蓝氏。”
  “老七?”媛贵嫔有些意外,“这孩子向来一身黑衣,什么时候改了颜色。”
  两人说着朝里走,到了殿门附近,如瑾看见了便停下对话,端正朝二人行了礼问好。长平王转过身来,含笑而揖。媛贵嫔细细看着他们,扭头对陈嫔说:“你有福气,一对璧人似的。”
  陈嫔道:“哪里比得上娘娘。”媛贵嫔朝殿内扫了一眼,看见并肩而立的穆嫣然和张六娘,笑笑没说话。
  如瑾跟在长平王身后,陪着媛贵嫔陈嫔朝殿内走去。媛贵嫔穿的是一件夹里月白底染玉簪花的宽松长褙,带子没有系,柔柔的垂在身侧,随着她的走动而飘摇舞动,使得她整个人有一股脱俗的飘逸,虽然鬓发染了些许霜华,可并没有岁月陈腐的痕迹,反而是沉淀的雍容。如瑾恍惚想起她寝殿里落落的藏书和窗前的瑶琴,仿佛能嗅到那殿中常年不散的出云香的味道。
  前一世,如瑾曾和她来往借书,也曾对月手谈,对这个人,如瑾并不排斥。如果不是彼此身份的限制和宫廷里沉闷的束缚,也许还能更多接触,更深交往。只不过现下隔了一世,一个是永安王的母亲,一个是长平王的侧妃,宫里宫外,隔得过远了。
  进了殿,又是一阵热闹的问好攀谈,如瑾静静的站在人群之外,长平王站在稍远一些的前头,过了一会,张六娘走过去和他并肩立在了一起。
  当东宫的人和一些高位嫔妃陆续到了之后,殿里就越发的热闹起来。如瑾看见了跟在太子妃身后的夏良娣,弘度殿之时匆匆一瞥并未细看,此时见了,如瑾才发现这个姑娘有一双很像庆贵妃和太子的媚眼,上挑着,和太子看起来倒像是兄妹。见如瑾看她,夏良娣很有礼貌的微微点头示意,旁边太子妃就冷冷横了她一眼。
  如瑾偏过头,对太子妃送过来的警告的眼神视而不见。太子妃莫名的敌意,大概是来自于寂明大法师的馈赠吧,如瑾不想和蛮横无教养的人接触。
  瓜果冷盘摆在桌案上,众人按位次一一入座,如瑾和张六娘分坐长平王左右。没多一会,帝后同来。内侍高声通报着,殿中所有人起身行礼迎接,低着头恭送帝后入主位。
  如瑾站在长平王身后,刻意让长平王高高的身影挡住了视线,她还没做好直面那个人的准备。
  帝后入了席,皇帝昂然在雕龙鎏金椅上坐了,皇后微笑着让众人平身。如瑾低着头随着众人落座,心在胸膛里一下一下闷闷的跳着。
  “妹妹,你怎么了?”张六娘轻声问道,充满诧异。
  如瑾愕然抬头,看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伸手一抹,才发现唇上有血。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把唇咬出血来了,却一直浑然不觉。
  “没事,大概是上火了,唇上起了皮,不小心碰落了。”如瑾用帕子将血迹擦干净,随口找了一个理由。张六娘就指了指案上瓜果让她多吃些去火,长平王转眼过来,目光在如瑾暗红的唇上打了一个转。
  正说着合家团聚之类客套空话的皇后转脸朝了这边,慈祥的笑:“老七一家子嘀咕什么呢?往年都是老七一个人,现在热闹了,看着让人心里高兴。”
  静妃一边亲手给十皇子剥葡萄,一边凑趣说:“等明年再抱着小皇孙同来,那就更热闹了。”满殿附和着笑,皇后就跟长平王说:“那你们可别让父皇母后失望。”
  长平王低头:“儿臣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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