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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轻舟万重山
  作者:mo忘了
  第一章 玉衡
  人间四月,牡丹正好。
  御花园中花开重重,姹紫嫣红,姚黄魏紫争妍斗艳,直看得人目不暇接。
  万花丛中,有一人素颜白衣,明明年岁不过十之一二,周身气势却是孤傲入骨,凛然生威。
  云裂日开,风声忽起,少年抬起手拂开缭绕盘舞的发,露出一张冷极的脸,不沾血腥已是遍布肃杀,偏生眼角一点泪痔血红,化了煞气增了冷魅,满园飞花瞬间黯然失色。
  “世人都说牡丹国色,那必定是他们从未见过皇兄的风姿。”
  风中,有个稚嫩的声音从容传来。
  少年眉头一蹙,回头。
  身后,九岁的男孩一袭蓝绣轻袍,含笑望着他,明明形容稚嫩却举止大方更胜成人,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又似乎有些羞涩,微微低了低睫毛,“子诤失礼了,”鬓角编着的小小发辫上坠着的银饰,伴着孩子俯身行礼的动作轻轻摇晃,“子诤见过皇兄。”
  ……
  魔障。
  这是他从梦中惊醒起来的第一个念头。
  十三年前是魔障,十三年后还是魔障。
  冷白的指尖按上隐隐发疼的额头,他眼底晦暗难明。
  ……心腹之患,果然不得不除!
  床头熏炉里的轻烟晃了一晃,黑暗里,流苏点缀的金黄帘幔外无声无息地多了一个暗色的身影,跪地恭敬道:“见过太子爷。”
  “何事?”年轻的太子开口,声音里清醒无比。
  那人道:“恭肃王动手了。”
  “二弟果然忍不住了么……”挥退暗卫,太子低声一笑,笑意霜冷。
  帝王权术,怎容兄弟之情?是你不仁在先,就勿怪我渔翁坐利了。
  ……
  兴禄二十七年,帝疾,听政已久的皇太子阜怀尧正式参政。
  次年,即建昭一年,年仅十六岁的二皇子永宁王阜远舟化名参加科举,以《笔下安国,马上定邦》一文惊艳天下,一举摘下文试桂冠,其文笔之斐然,论述之精彩,笔墨之犀利,令无数学子拜为楷模。
  建昭三年,五月,北地大莽国大举进犯,二皇子恭肃王阜崇临于金銮殿前请战,皇后亲手缝制战袍,力荐爱子领兵,遂,帝准。
  同年七月,江淮突发大水,然而当地官员亏空库银,大堤一朝溃散,导致洪水漫天,伏尸千里,三皇子永宁王亲赴灾地治水,江淮官员齐集驻军,设下鸿门宴妄图拉拢宁王阜远舟,图谋造反,阜远舟勃然大怒,于万余士兵中斩杀叛逆之首,仅带十二名亲卫便杀出重围,带兵镇压叛军,至此,皇朝第一高手,一战扬名。
  建昭四年,二皇子恭肃王奇军突起,六战六胜,连夺三处失地,帝心大悦,赐“神威将军”之名,领十万兵马。
  同年三月,帝再度卧病,赐皇太子监国印,掌刑、吏二部,阜怀尧以雷霆之势整顿官员吏治,非才学之士不留,非志气之士引退,非贤能之士不用,数十名老臣告老还乡,年轻才俊后来居上,齐心治吏,不过半年便肃正朝中的沉痼冗员之风。
  同年,接管户部的永宁王阜远舟治理税务,体恤民情,躬亲巡访,不耻下问,增删条例,整理出玉衡自建朝以来最完善的税律之法,得帝嘉赏,百官交口称誉,其后再司掌礼部。
  同年,四皇子阜博琅赐号博安王,出宫建府,不问政事。
  同年,恭肃王再度大败大莽军,帝赐五万亲兵。
  至此,朝中三足鼎立之势已成。
  建昭四年末,恭肃王阜崇临中诱敌之计,败,后反击,胜,坑杀大莽俘虏万人泄愤,大莽悲愤之下反扑,力求鱼死网破,战况空前惨烈,此举震惊朝野,百官上书,痛斥肃王不仁,皇太子亲赴前线,孤身入敌营,签下盟约,停战生息。
  建昭五年,一月,恭肃王班师回朝,领兵部职。
  二月,二皇子肃王党联手兵部参工部尚书贪污贿赂,证据确凿,皇太子秉公严办。
  三月,三皇子宁王党参工部左侍郎知情不报,株连大小官员十几人,工部官吏大清洗,皇太子一党按兵不动,工部由恭肃王永宁王瓜分。
  七月,蜀中蝗灾甚重,永宁王阜远舟上书,请免蜀中赋税两年,扣减六部用度,使年迈士兵退伍,帝准。
  退朝之时,肃王于朱雀门前怒斥宁王削其兵力,扣减兵粮,宁王晓之以理,肃王甩手怒走,为百官侧目。
  八月,京城护卫军统领病逝,接替人选为肃王军中旧部,却在操练时不幸坠马而死,之后此重职由宁王御下官吏担任,肃王大怒。
  自此,两大党派明争暗斗流于表面,皇太子一党韬光养晦。
  直至……
  建昭六年,二月初三,德妃大逆不道,在膳食中下毒谋害圣上,恰巧被进宫的二皇子恭肃王撞见,当场逮捕德妃,皇帝授予皇城禁卫军虎符于恭肃王之后昏迷不醒,此事传出,举朝震惊。
  ……
  二月初三,夜。
  皇宫中灯火通明,人心惶惶。
  全体太医一齐被召至乾和宫,奈何德妃所下的毒药毒性刚猛罕见,年近六十的皇帝迟迟不醒,不少宫女太监和问声而来的妃嫔都哭作一团。
  忽地,有太监尖锐的唱喏划破一片紧迫氛围:“太子殿下到——”
  夜色中,一袭白影穿过重重宫闱,大步跨入乾和宫,身姿笔挺,凛冽巍峨。
  神色霜冷的太子目光扫过诸位妃嫔,眼风带起朔朔寒意,厉色喝道:“谁敢再扰到太医救治父王,就休怪本宫无情,把你们通通砍了!”
  他身后,两排银衣铁卫刀剑冰冷,血气森森。
  听政已久、素来铁血手腕的皇太子一言掷下,大殿里所有的人纷纷噤若寒蝉。
  阜怀尧冷哼一声,脚不点地地踏入内殿,里面药味刺鼻,皇帝躺在偌大的龙床上昏睡着,奄奄一息。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围在一起的众多太医愁眉不展地行礼。
  “父皇如何了?”阜怀尧直截了当问话。
  一个年纪稍大、身材健朗的男子——顾郸惶恐不安地一叩到地:“恳请殿下恕臣等无能之罪!”
  阜怀尧眉头一蹙,极冷的脸上并无杀意,偏生让人不寒而栗:“说清楚。”
  顾郸没敢抬头,战战兢兢答道:“皇上所中之毒闻所未闻,若无药方,臣等并无解毒的把握,恐怕、恐怕……”
  “混账!”听出弦外之音,皇太子骤时脸色阴沉,“既然如此,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殿下息怒!”众太医心惊胆战。
  第二章 纷争
  “都给本宫领三十个板子去,想不出解毒的法子就别出这个殿门了!”阜怀尧一怒,只是看了看危在旦夕的父皇,复道:“顾卿留下。”
  令罢,凶神恶煞的银衣铁卫将庆幸保住性命的太医们拎了出去,没多久就传来一片哀嚎声。
  再看内殿,只剩下三人。
  “起来说话。”站到龙床前查看皇帝情况的阜怀尧开口时,此时看来,哪里还有方才震怒的模样?
  太医院之首——顾郸起身,眼神睿智,神态镇定,也不复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拱手道:“启禀殿下,皇上所中的毒名曰‘荆丹’,是为前朝大内密药,虽然失传已久,不过给臣一个月时间,还是有把握解毒的。”
  “‘荆丹’,太子丹以荆卿为计,欲刺于秦……一箭双雕,二弟真是好手段……”白衣的男子冷笑,回头看向太医,“有把握解毒,那顾卿还有何顾虑?”
  顾郸道:“‘荆丹’毒性刚烈,解毒过程亦是如此,皇上缠绵病榻多年,臣惟恐……”
  他的话未尽,意思已经明了。
  皇帝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是在龙床上躺着的,手里权力放给了几个儿子,早就是一副任听天命的模样了,此次下毒,反而是给了他一个解脱。
  没有求生的念头,又如何熬过解毒的过程?
  阜怀尧望向龙床上的父亲,狭长的眼底晦涩不明。
  皇帝不过六十就已然白发苍苍,满铺金黄镶玉镀银只是更显得他年迈病弱,那细微的呼吸声都好似随时会断掉。
  “太子爷,”自小随身服侍他的太监常安急匆匆走了进来,“恭肃王带着禁军往永宁王府去了,说是宁王图谋不轨,串通德妃毒害皇上。”
  第一个对付的果然是他么……
  阜怀尧目光微动,“顾卿照顾好父皇,本宫去一趟永宁王府。”
  话音未落,龙床上突然有了动静。
  脸色灰败的皇帝缓缓睁开眼睛,里面是垂死的黯淡无光,只有在触及到阜怀尧的面孔时,掠过一抹浅浅的慈爱,“尧儿,过来。”
  ……
  阜氏王朝——玉衡绵延百年,当今圣上自中年起一直多病,近四十才有子嗣,长子,即是皇太子阜怀尧,他的生母是宫中地位不高的昭仪——一个小国的联姻公主,生下他时便已去世,圣上却十分宠爱这位颇具帝王风范的长子,不到七岁便开始让他听政,而后十六岁参政,阜怀尧聪慧过人,手腕果决铁血但也刚柔有度,群臣对他大多是敬畏有加。
  二皇子阜崇临为皇后娣子,皇后善妒,其子也性格阴沉,不过他倒是骁勇善战,在边疆执兵三年,打退几番蛮夷来袭,班师回朝后隐隐有和太子阜怀尧分庭抗礼之势,他身后有皇后撑腰,其势力的确不可小觑。
  三子便是德妃之子,永宁王阜远舟,文采斐然武功高强,诗词书画琴棋样样精通,待人处事不骄不躁,素有“仁德君子”之美谈,他出生时礼部尚书之女德妃已经被打入冷宫,一住就是九年,后来精通诗文歌赋的伽蓝国王子来访,以一人之力大败阜氏王朝才子几十人,年仅九岁的阜远舟挺身而出,效仿古人七步成诗,伽蓝王子大为叹服,圣上龙颜大悦,赐下永宁王称号,由太子负责教导,阜怀尧将他推荐给当世鬼才——帝师江太傅,而江太傅在教他五年之后都叹曰“汝有帝王之才,已远远胜我”,遂辞官而去;
  阜远舟在政见上见识独到深谋远虑,令人折服,以户部礼部为首,和恭肃王掌管的兵部私下斗得如火如荼,也是自成气候的一派。
  幼子淑妃之子博安王阜博琅却是大大不如几位长兄,性情懦弱,只爱拨琴弄画不爱江山美人,早早出了宫当个闲散王爷去了。
  如今传言德妃谋害圣上,恭肃王一口咬定永宁王谋权篡位,震惊的群臣虽然不太相信“仁德君子”阜远舟会做这种事,不过权力更替的趋势在暗地里波涛汹涌已久,就算出什么妖娥子都不意外了,百官纷纷选好阵营,等待更猛烈的皇位之争。
  ……
  二月初三,深夜,无月无星。
  永宁王府,明火仗行下禁军重重,铠甲冰冷。
  书房里,端坐在书案后的男子似乎没有察觉到那金戈之气似的,兀自盯着手中的一份书信,然后将其投入火盆之中,焚烧殆尽。
  “王爷,肃王带兵冲进来了!”侍卫统领赵衡进门时神色难看无比。
  蟠龙大椅上,年不过弱冠的永宁王抬起头来,汶玉冠下,目光依旧是沉着的,深幽不见底,“安排得怎么样?”
  赵衡道:“府里清客下人已经遣散,但德妃娘娘那里……晚了一步,娘娘被软禁了。”
  “表妹呢?”
  “刘尚书一家被重军围困,表小姐执意不肯离开,被暗卫打昏带走了。”
  “阜崇临……!”沉着裂开缝隙,三个字,用力的几乎咬断牙根,杀气暴涨,长发飞旋,甚至能够隐隐听见空气被撕裂的声音。
  十三年的苦苦经营,竟然一朝败在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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