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桑玥清冽的眸光一扫,冷声道:“莲珠,把这个目无主子的丫鬟给我打出去!”
  “你……二小姐,奴婢可是大夫人派来的,你想与大夫人过不去吗?”青儿挺直腰杆,不屑说道。
  “胡说!母亲怎么会调教出如此无礼的丫鬟?你还敢挑拨母亲和我的关系,真是罪无可赦!莲珠,给我拖出去,打她十板子!”
  桑玥一声令下,莲珠立时上前揪住青儿的头发,将她拖了出去。青儿还想挣扎,但她长期以来养尊处优、偷懒懈怠,哪像莲珠什么杂活儿都做力气大得不了了。
  莲珠将青儿拖到院子里,吩咐三等丫鬟过来行刑,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你们没听见二小姐的话吗?要将青儿打十板子!快去,拿长凳和板子来!”
  莲珠呵斥完,四个丫鬟只是面面相觑,迟迟不敢有动静。
  青儿得意一笑:“算你们识相,等我禀了大夫人,自会有你们的好处!”
  啪!
  莲珠扇了青儿一个大大的耳刮子,将她扇倒在地,随后不等她做出反应,又从角落拿了板子过来,气势汹汹道:“小姐说了十板子,就是十板子!你们不行刑就好好站着,谁敢帮忙,我就打烂她的头!”
  桑玥静静听着院子里的动静,死过一次,看尽人间百态,尝过蚀骨之痛,方知前世的自己活得多么窝囊!她若再不知反抗,便只会重蹈覆辙、任人践踏!
  这一世,她不要做别人手里的棋子,她要跳出棋局,做那下棋之人!
  莲珠行刑完毕后,先去净了手,才来向桑玥复命,看见桌上的药已经没了热气,道:“小姐,药凉了,奴婢再去熬一副。”
  今儿莲珠的表现还是颇让桑玥满意的。
  桑玥开始仔细打量莲珠,只见她样貌平平,身材较普通丫鬟高大,但一双眸子却清亮有神。双手比青儿的不知粗糙多少倍,可见平日里做了许多粗活。她可是个二等丫鬟,过得还不如那些巴结青儿的三等丫鬟。
  钟妈妈固然是衷心的,却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儿,太过懦弱。熟知人善被人欺,你今天递过巴掌给他打,改明儿他就敢要了你的命。莲珠性子坦荡又聪颖,前世也是个做事得力的,五姨娘缠绵床榻时,众人拜高踩低,只有她三不五时地偷空去照顾一番。只是前世钟妈妈一直压着莲珠,生怕她闯祸,自然不会太让她接近桑玥。
  “好了,从即日起,你升为一等丫鬟。现在服侍我更衣,我去向母亲请安,顺便禀了这事。”
  ☆、第三章 橄榄枝
  莲珠服侍桑玥穿上一件浅绿色百褶罗裙,外衬一件同色缎面苏绣夹袄,她才十三岁,尚未发育完全,整个儿裹在冬装里倒是显得娇小可人。
  莲珠托起桑玥柔软的秀云墨发,将其分股,结鬟于顶,使其自然垂下,并束结发尾,垂于左肩之上。
  好一个灵动秀雅的垂鬟分肖髻。
  桑玥看着莲珠熟练的手法,倒是暗叹自己捡了个宝。
  “小姐,您看是簪花还是用玉钗呢?”莲珠打开妆台上的首饰盒,恭敬问道。
  “二小姐,婢子来看你了。”
  桑玥闻声侧目,却见一个身穿紫色长袄的妇人挑开帘子,她生得丰盈柔美,肤若凝脂,一双狭长丹凤眼晶亮有神,正面含微笑朝她走来。
  这消息,传得可真快!
  “婢子见过二小姐。”大姨娘行至桑玥身侧,给她行了一礼。
  “见过大姨娘。”莲珠忙给大姨娘行了一礼。
  “大姨娘快快请起,你是长辈,何须跟我如此客气?”桑玥亲切地扶起大姨娘,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微笑。
  大姨娘微微一怔,这二小姐莫不是烧坏脑子了?从前她对姨娘们要么两眼望天,要么冷眼相对,何时这般客气?
  桑玥知道她在想什么,抽出帕子抹了抹并不存在的泪滴,叹道:“从前就听说大姨娘是个心善的,姨娘虽说只算半个主子,可毕竟是庶长子的生母,在府里的地位绝非一般姨娘可比。而今,我刚从昏迷中清醒,便见着姨娘风尘仆仆地来看我,也不怕染了我的病气……我岂能不感动?”
  听完桑玥声情并茂的话,大姨娘将信将疑,脸上却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其实我刚在大夫人那里,听说你醒了,便来看看。”
  探病是假,看热闹才是真吧!桑玥友好一笑,自锦盒里挑了三支金步摇放在大姨娘的手上:“大姨娘,多谢你来看我。”对于青儿一事,则绝口不提。她故意让莲珠保留了院子里的血渍,大姨娘只要不是瞎子就该看到了。
  这丫头,从前可是个小气的主儿,偏偏老爷最是偏袒她,有好东西尽往她处送。瞧这质地和点翠工艺,一看就知绝非凡品。老爷……当真是宠爱这位二小姐!
  大姨娘美眸轻转,半推半就地将步摇收下了,目光落在桌上冒着热气的汤药上:“我瞧二小姐的身子并无大碍,俗话说得好,是药三分毒,能不喝就都倒了吧。老爷就快回来了,就算你无病气,浑身是药味儿也让人不喜,你说呢?好了,天色不早,婢子先退下了,二小姐好生歇息吧。”
  大姨娘走后,桑玥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大姨娘此次可谓是给了她太多信息。她终于明白为何前世她会突然落水,并昏迷了两月之久。
  父亲常年在外征战,很少归家。但每次回来,一定尽量陪着她。虽说她是个庶女,却极得父亲的宠爱,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源源不断地送入她的院子,倒不至于越过嫡姐去,却好过其它庶妹太多。
  也正因为如此,大夫人和各位姨娘、姐妹才看她百般不顺眼,偏她又是个极其小气的人,从不肯挪出一星半点儿来孝敬夫人和姨娘们,这才导致父亲一出远门大家便想方设法地挤兑她。
  另外,父亲虽宠爱她,但却并不怎么喜欢五姨娘,每每只在她提起后才去姨娘的院子里住上几晚。
  大概,大夫人是想独自霸占父亲,便想法子让她昏睡一个月,只要她无法对父亲提要求,父亲也不会去五姨娘的院子了。
  前世,她落水清醒后,父亲已经再次踏上征途。而不久,便传来大夫人有孕的消息。
  只是,大姨娘为何忽然向她抛来橄榄枝呢?难道是……
  ☆、第四章 来齐了
  桑玥望着炭盆里徐徐燃烧的银炭,那火苗在她眼底一促即发,半响,她幽幽开口:“去拜见祖母。”
  大概是因为发热的缘故,即便穿着夹袄、裹着氅衣、手捧汤婆子,桑玥仍觉寒风凛冽,引动身子里一阵又一阵的冷颤。
  到福寿院时,她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堪堪忍住虚弱之感。
  老夫人正与庶长子桑玄夜言谈甚欢。
  桑玄夜年方十七,肤色算不上白皙,却光泽莹润,浓眉下是一双狭长的翦瞳,流转着和善的波光。他身形修长,穿湛蓝色锦服,腰束绿宝石玉带,两侧挂有麒麟环佩,尊贵而优雅。
  他出生后,按理是要送到大夫人名下养着的,偏生那时大夫人怀有身孕,无暇顾及,大姨娘便壮着胆子求老夫人将他养在了膝下。
  桑玄夜在滕氏的迟暮之年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天伦之乐,若问府中谁人最得她的欢心,非他莫属。
  在前世的记忆中,继承定国公府世子之位的不是嫡出的二哥桑玄羲,而是桑玄夜。这其间,滕氏究竟出了多少力,不得而知了。
  看到桑玥进屋,他似乎并不惊奇,朝她微笑颔首。
  “见过祖母,见过大哥。”桑玥规矩地行了一礼,心中暗自窃喜,桑玄夜果然在啊。
  滕氏的目光从桑玄夜的脸上移开,落在桑玥削弱的身形上,原先的笑容逐渐凝滞,淡淡应了声:“坐吧。”
  对于这位祖母,桑玥心中是有着一份好感的。她对孙女们全都不怎么亲近,但好在公平,不刻意为难谁,便是对五姨娘,她亦从未苛责过。她……大概是府里唯一一个不看重嫡庶之别的人。
  刘妈妈拿了软垫放在圆凳上,又面带笑容地递过一杯热茶,桑玥坐下后捧着茶,却并不往唇边送,眼皮无力地耷拉着,身形有意无意地晃了一下。
  倒是桑玄夜忍不住开口了:“二妹,你前日落水了,身子可大好?”
  要的就是这句话!
  桑玥起身对着桑玄夜一福,勉力道:“多谢大哥的关心,母亲着人送了药过来,我适才喝了一副,感觉挺……”
  “好”字还未说完,她的手一松,茶盏摔落在地,砸了个粉碎。而她两眼一黑,向旁侧倒了下去,可怜那只柔若无骨的手,正好搭在一片碎瓷之上,顿时鲜血四溢,惨不忍睹。
  阖上眼的一霎那,她看到了桑玄夜眸中的惊诧和一闪而过的算计,那么,她便也能安心晕过去了。
  若说谁与大夫人最不对盘,当属桑玄夜!
  若说谁最喜欢扮公正纯良,当属桑玄夜!
  若说谁总是一副兄妹情深,还属桑玄夜!
  大姨娘,你抛来的橄榄枝,我接下了……
  当桑玥饱饱一眠后,已是翌日的清晨。
  莲珠脸色苍白地守在她床边,眼角还挂着尚未风干的泪珠,见她转醒,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小姐,大夫人真是太狠心了,居然在你的药里下迷药!还好老夫人和大少爷心善,不仅留了你在福寿院歇息,还专程请了大夫。”
  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桑玥并不十分惊讶。她起身走到窗台边,轻轻推开雕花轩窗,晨曦冲破雾霭照在她美如璞玉的脸上,洒下一片淡淡的朦光,看得刚刚步入院子的桑玄夜有了片刻的失神。
  莲珠看到了立在风中神游太虚的大少爷,再看看只穿着中衣的小姐,吓得赶紧合上窗,哪怕是兄妹,这样衣冠不整被看到也于理不合。
  “更衣,我去谢过祖母。”
  莲珠为桑玥换上一件藕色夹袄,内衬浅绿色百褶裙,看上去清新淡雅。
  桑玥打了帘子进去,莲珠还不是正式的一等丫鬟,无权随她一同进入,只能老实得侯在外面。
  今儿的女眷算是来齐了:高贵端庄的大夫人韩珍、矫揉造作的大姐桑柔,恬静怯弱的三妹桑秋,还有桑柔的两个跟屁虫——四妹桑莞和五妹桑丽。
  ☆、第五章 惩处
  再见桑柔,桑玥的心像被尖刀给戳了无数个小洞,每跳动一次都能渗出血来。桑柔静坐大夫人身边,是那么温婉恭顺、美得不可方物。但她明白,这伪善的外表下潜藏着一颗多么毒辣的心!
  她清冽的眸光自桑柔和大夫人的身上逡巡而过,眼底冷意潸然,但转瞬即逝,快到没有人捕捉到它的存在。
  “玥儿见过祖母,见过母亲。”桑玥谨小慎微地给滕氏和大夫人行礼,眸中殷殷切切,讨好的成分不少。
  自昨日一事,滕氏倒对桑玥亲热了些,这个孙女有事就来找她,可见心中是极敬重这个祖母的。她对桑玥招招手,和颜悦色道:“玥丫头,过来,挨着祖母坐。”
  “是。”桑玥又惊又喜,脸上满是感恩戴德的神采,行至滕氏身边坐下了。
  桑柔气得鼻子冒烟,祖母对孙女们从来都是淡淡的,今日却破天荒地待桑玥如此亲近。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竟然敢在她面前瞎蹦跶!
  “婆母。”大夫人开口了,她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昨儿我已经彻查了玥儿的汤药一事。青儿是府里的家生子,亲娘近日失眠,着人买了些助眠的药材,她同时熬着两种药呢,一不小心就弄岔了。青儿正在院子外候着,要不让她自个儿进来说。”
  好个一不小心就弄岔了!桑玥垂眸掩住内心的嘲讽,这么拙劣的借口亏大夫人想得出来。不过她倒是有些小瞧青儿了,被打成那副德行还能下得了床。
  果然,滕氏嘴角一歪,白了大夫人一眼:“人是你安排的,说什么话也是你教的。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
  大夫人若想个精细点的借口,老夫人的面子上过得去,兴许不把话挑得这么明了。
  滕氏这一番话,摆明是在晚辈面前拆大夫人的台。
  大夫人的眼睑快速眨了几下,努力维持着面上的端庄笑容:“婆母既然不想问,那么儿媳便按自己的意思处置她了。来人,将青儿赶出定国公府。”
  “母亲。”桑玥起身福了福,俏脸上挂着含羞带怯的笑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青儿只是一时大意,还请母亲饶了她吧。让莲珠顶了她的职,罚她去洒扫也成,反正我的院子里也空着呢。”
  前面的话还是颇合大夫人心意的,毕竟青儿是她安插在棠梨院的眼线,若桑玥亲自开口将她留下,老夫人也不会阻拦。可后面,那丫头说什么?她的院子空着呢?
  大夫人的脸色一沉,而滕氏的眉头已经竖了起来,拍桌厉喝道:“刘妈妈,二小姐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况?”
  刘妈妈忙拿出帕子拭去被滕氏震洒的茶水,心有不忍道:“二小姐身边有一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再加上奶娘钟妈妈,一共是八个下人。”
  “什么?”滕氏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大夫人的脚下摔了过去,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惊得大夫人噌地跳了起来,往日形象尽毁,“韩珍!老爷在外行军打仗,你就是这样照顾他的血脉,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八个下人,八个下人!桑柔院子里的三等丫鬟都不只八个吧!你这个嫡母,不是亲生的就使劲儿虐待了,不是?传出去,别人怎么看我们定国公府?”
  桑柔和桑莞惧是一怔,祖母虽脾气不好,但从未在她们面前发过如此大的火。二人倒是想求情,但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下了,只狠狠地瞪着桑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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