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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孙回抿唇不语,公交车上噪音嘈杂,孙母压低嗓子说话,有些字句模模糊糊。
  “这件事是我们做的不好,不该想都没想明白就借高利贷买了旅馆,利滚利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个钱一定要还一部分才行!”她掩着嘴小声道,“你就假装答应婚事,我们先拿到彩礼钱还了,等到时候买我们旅馆那人把钱还清了,爸妈一定给你退婚,不可能让你嫁给小张,也就最多一个月的事情!”
  孙回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看向孙母。
  何洲在半小时前收到孙回的短信,只有一句话:我爸妈来找我了。
  棋牌室的包厢里进进出出都是人,黄毛一边清点货物,一边继续说:“装模作样的又去讨了两次钱,你说别逼太紧我就没逼着了,怎么就跟玩儿过家家似的?”
  何洲抬了抬手,打断了黄毛的话。
  ☆、第30章
  孙回在惊愕后又平静下来,半晌才问孙母家中欠了多少钱,听完数目后她有一丝迷茫,小声道:“我可以赚钱帮忙……”
  孙母拍了拍她的手,“你能赚多少!”她叹了一口气,侧头看了一眼孙回。
  孙回年轻可爱,皮肤上甚至看不清毛孔,阳光从车窗外照进几抹,映在这张略显稚嫩的脸蛋上,浅浅的光晕包裹着她,又浓又翘的眼睫毛在扇动间,似乎都能勾住渗来的阳光。
  这是她生的女儿,模样也就比孙迪差了一点点,可惜性子学不到她姐姐的半分。
  孙回一路上都被孙母牵着手,也许用“拽”更合适,一旁还有孙父虎视眈眈,孙回心头瓦凉。回家后父母不再管她,只让她回卧室休息,晚上张叔叔会再次登门。
  孙回躺在床上,起先脑中一片空白,后来阳光越来越烈,她热得回了神,拧开了吊扇。
  头顶上的三叶吊扇已有十多年的历史,她没来到这个家之前,这顶吊扇就已存在。后来她在这台吊扇下做功课,姐姐孙迪经常替她辅导,等到孙迪念了大学,这间卧室就属于她一人的了。
  孙母会做好吃的,晴天时会抱走她的被子去洗晒,衣柜里一半的衣服是孙母买的,另一半的衣服是孙迪买的。孙父喝小酒时会夸孙回懂事,见小朋友来欺负她这个从天而降的孙家小孩,他会抄起扫帚打他们。
  其实孙回的记忆很满,装载着乡下的农田和池塘,装载着无忧无虑、傻呆呆的童年,她也曾被父母抱在怀里,她也曾被父母拿出去炫耀:“回回考上了江大,一本的!”当然,始终不及孙迪考上南大。
  孙回早已忘记了孙母牵她手的感觉,今天却牵了这么久,从学校到家里,这条路太短了。她捂在枕头里,低低地念了一声,“妈妈”两个字就像牙牙学语的调调。
  她真的在努力保留那份美好,一个好能抵过十个坏。
  孙回摸出不停震动的手机,哑声道:“何洲……”寂静的卧室内只有低低的细语在流淌,电话那头是最温暖的低沉嗓音。
  傍晚时分,霞光满天,小张再次登门拜访。
  这回他穿了一身浅色t恤,发型也打理了一下,递上一堆礼盒的时候,手腕上的金表闪着光。
  孙回站在那里,被孙母推了一下,只听道:“快去喊一声,笑一笑!”
  小张弯腰接过孙母递来的茶,忽听一声高喊:“张叔叔!”他手一抖,茶水漏了出来,抬头就见孙回灿笑着站在面前,原本不悦的心情突然微漾。
  孙父厉声训斥:“会不会喊人,不会喊就给我回房!”
  小张忙道:“没事没事,回回还小!”
  他也知道回回小,怎么有脸上门提亲,孙回心头冷哼,被孙母用力拽着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孙父孙母和小张开始聊天,从过去的邻居聊到生意,日用品超市让小张赚的盆满钵满,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婚房,就等着娶妻生子,无奈他对那些相亲对象都不满意,不满意的原因无非就是眼高手低,瞧不上对方的长相、学历,或者年龄,反倒是孙回能让他看上眼,年轻漂亮活力充沛,又听话又懂事。
  小张聊一会儿就瞄一眼孙回,越看越喜欢,甚至有几分迫不及待,连彩礼钱提高了,他也只略一犹豫便答应了。
  几人正聊得开怀,门外突然传来动静,有人高喊孙父的名字,随即“噼里啪啦”一阵响,大门开始剧烈震动。
  孙父嚯的起身,阻住正要离开沙发的小张说:“我来我来,你接着坐!”使了一个眼色给孙母,他便走去开门了。
  孙父清楚外头的人是高利贷打手,原本以为这次如同先前,无非就是口头上警告几句,谁知今天竟然出了意外,大门一开便有一桶液体唰地扑来,孙父尖叫一声,低头一瞧,正见红油漆沾满全身,滴答滴答落到地板上。
  孙回几人立刻站了起来朝孙父奔去,外头那人说:“哟,怎么时间算得这么准,我们可只打算泼门啊!”
  后边几个同伴齐声大笑,又有人凶巴巴道:“我告诉你,今天要是不把利息还了,待会儿就不是红油漆了!”他转头示意伙伴,伙伴举了举手中的桶,“看见了没,待会儿就是汽油!”
  小张惊骇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孙父和孙母还来不及开口,对方已经竹筒倒豆子,将欠高利贷一事说得清清楚楚。
  听到巨额利息,小张立时挤到门边,撇干净关系说:“小兄弟,我跟这家人没关系,先让我出去!”
  孙父急急得喊了他一声,外头一阵哄乱,大伙儿让了路,又赶紧把路堵上,推开孙家父母就要往里冲,丝毫没有耐性继续去听这两人拖延还利息的借口。
  就在这乱作一团的当口,突然就有一道浑厚暗哑的声音传来,“吵什么吵!”众人安静了。
  八|九个人渐渐往两边排开,楼梯扶手旁倚着一个人,两指捏着香烟,垂头吸了一口后吐出了烟雾,烟头缓缓落地,被碾熄在脚下。
  他微抬了一下手,楼梯下方跑上来一人,拽着刚刚逃跑的小张,喊道:“洲哥!”
  何洲点点头,在孙父孙母骇恐的目光和孙回的瞠目结舌中慢慢走进了屋内。
  小张被推得踉跄了几下,紧张道:“大哥,我跟这家人真没关系,真的!”
  何洲瞟了他一眼,嗤笑道:“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看向饭桌,“这都吃上晚饭了,还没关系?”
  饭菜刚上齐,摆了四副碗筷,还没来得及上桌呢,小张懊悔解释,最后才小心翼翼道:“我真的就只是附近街坊,这家说要嫁女儿,我才上门来看看!”
  何洲闻言,这才将视线投向孙回,一言不发地看了半晌,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孙父和孙母害怕地站在一旁,起先还叫嚣着要报警,后来大门被那几人一关,狭窄的客厅里又挤满了这些凶神恶煞的打手,他们再也不敢说话,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会儿见领头的“洲哥”默不作声地盯着孙回,他们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好半天才听对方慢慢开口:“还利息,今天还不出,我们就不走了!”
  说着,何洲便随意往沙发上一靠,伸展四肢,视线扫过众人,最后又落回站在一旁的孙回身上。
  接下来的时间,孙父和孙母不停低声哀求,还说自家已把旅馆卖出,发誓很快就能还钱,何洲却自始至终一声不响,点上一根烟,又眯眼抽了起来。
  一直抽完两根香烟,烟雾缭绕中忽然在聒噪的解释声里听到一记几不可闻的咳嗽,何洲连忙将烟头碾进烟灰缸,枕着双臂靠上沙发背,又盯了孙回许久,这才不紧不慢道:“你们要嫁女儿?”
  孙父和孙母愣了愣。
  一屋子的人全都站着,只见坐在沙发上的何洲慢慢站了起来,缓步踱向孙回,高大的块头仿佛能顶破这间构造老旧的低矮屋子。
  他倏地擒住孙回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在唇侧,视线紧盯那双在无声控诉“你在搞啥玩意儿”的大眼睛,笑了一声,低低道:“我要!”
  孙父和孙母面面相觑,不敢置信自己耳中听到的字眼。
  可这不是幻觉,素未蒙面的高利贷老大看上了他们的女儿,孙父和孙母一脸茫然地听何洲在那里说:“我缺老婆,就要她了,嫁给这么一个超市老板还不如嫁给我,二位怎么看?”
  孙母险些就要脱口而出拒绝的话,被孙父拽了拽手才忍住。
  一行人坐上了沙发,孙父搓着膝盖笑问详情,碍事的小张已被人拖了出去,孙父也不怕狮子大开口,先将孙回夸了一番,又说小张的诚意之重让他难以婉拒,最后终于提到了高利贷的事情上。
  何洲握着孙回的手说:“这事儿容易,你们欠的高利贷,一半当做彩礼,我毕竟要给兄弟们交代是不是!”
  一半的高利贷,远远超过小张的那份彩礼数额,孙父略微激动,面上却故作镇定,“小何是吧,我们可不是卖女儿,你跟我们家从来都不认识,跟我们回回也从来没见过,这样就说要她,名不正言不顺,说出去也不好听吧!”
  何洲挑挑眉,“我什么时候提过买了?”他看了一眼垂眸不语的孙回,捏了捏她的小手,这才对孙父说,“我给的是彩礼钱,也会明媒正娶!”
  孙父继续在那里说,明里暗里都在讨价还价,暗示何洲将高利贷全额当做彩礼,只是他说十句也只能得到何洲的一句回应,最后他说的口干舌燥,何洲的面色也越来越沉,杵在客厅里的几个大汉一齐站了起来,孙父心头一紧,赶紧住了口。
  何洲冷冷一笑,沉眸盯着孙家父母许久,直到他们额角冒汗,坐立不安,他才将孙回一搂,盯着孙回道:“也行,全部就全部,不过——”他冷声道,“我这人,最烦的就是什么亲戚,我就一个人,今天活明天死,刀口上过日子,最见不得过年过节串门这种事儿,我今天带她走,今天钱就清了,以后少让我见到你们!”
  孙母讶异:“什么今天带她走?”说着就要站起来。
  孙父一把扯住她,笑道:“这不太好吧……”可说是这样说,却也没有反对,略微几句话便放了行,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孙母气急败坏:“你还真要卖女儿啊?这个是黑社会啊,你不要命了啊!”
  “你才不要命了!”孙父怒道
  ☆、第31章
  何洲眉头微蹙,捧起她的脸低声问:“如果是我设计的,你会怎么样?”
  孙回小声说:“不怎么样,大不了我就变成一个人而已。”她拧着眉头挣开肩膀上的手,目光随意落在虚空,无所谓道,“饿不死的,怎么样都能活下来,是不是?”
  她说得轻描淡写,只是所有的紧张都映现在紧握膝盖的双手上。
  今天她的父母为了钱,让她跟一个“黑社会老大”走了,假如这个老大是其他人,她一定会哭着跪着求父母,可惜这个老大是何洲,她一路矛盾重重,一边觉得心如死灰,一边又想转身跑回家,一边又想,假如没有高利贷这件事情,父母便不会有想要把她嫁出去的念头,她现在一定还呆在家里,吃着孙母炒的红烧鸡块,饭后洗洗碗拖拖地,生活如常。
  她愿意自欺欺人的赖在父母身边。
  何洲面色微沉,静默半晌才道:“我怎么可能有钱放高利贷?”
  孙回愣了愣,侧头看向他,何洲淡笑:“放高利贷那人黄毛认识,我让黄毛帮了一个忙。”
  根据何洲的口供,他在听完孙回的叙述后就开始找兄弟打听,最后由黄毛牵线搭桥,将债务揽了过来。
  何洲一说完,胳膊便是一紧,孙回整个人都趴了过来,瞠目结舌,紧张兮兮道:“你说真的假的,那钱……那钱你扛?”
  何洲很想说一声“为了你,我愿意”,不过话到嘴边,他又自己酸了回去,顺势将孙回一搂,淡定道:“嗯,我来扛。”
  孙回急的对他又推又打,原先心里冰冰凉凉,她连哭的欲望都没有,这会儿她忍不住放声大哭,恨何洲自作主张,口不择言道:“我还不如嫁人算了,那是高利贷啊,你会被砍死的!”
  何洲笑看了一会儿,见她哭得没法换气,终于将她一抱,柔声哄道:“你这可是第一次为我哭,没事没事,你忘记我赚钱了?”
  哭声戛然而止,孙回泪眼汪汪地打了一个嗝,呆呆道:“赚了这么多?”见何洲点点头,她又淌着泪说,“你好不容易赚的钱,替我们家还高利贷?”
  何洲替她擦眼泪,低声道:“这是彩礼,娶你的彩礼!”顿了顿,他又说,“记住了回回,我今天说的是认真的,我把你带了回来,你再想你爸妈,你也不能再回去!”
  孙回痴痴道:“不能回去?”她垂下头,“他们不会再叫我回去了。”
  何洲捧起她的脸,“就算他们再叫你回去,你也不能回,你的身边只能有我一个,记住了?”
  孙回没有反应,拧着眉头做呆滞状,何洲的语气不似玩笑,眼眸沉沉,似乎卷吸了她所有的思绪,好半晌孙回才轻点了一下头,小声道:“嗯!”
  夜里室内有些闷热,孙回打开窗户透气,趴在栏杆上回忆从前,头一次向何洲提及她在乡下的生活。那时她只知玩乐,大铁锅里的饭煮焦了,被养父母罚站,对面正好有一头小牛,她又偷偷跑去跟小牛玩儿,结果被小牛追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摔成了泥人,回家后养母把她扔进塑料桶里边洗边骂,孙回却屡教不改。
  她只拣开心的事情说,不开心的事情她似乎早已忘记,何洲笑她:“看出来了,爱哭爱玩儿!”
  孙回眼一瞪,“我才不爱哭呢!”她看向头顶的月亮,小声道,“只不过不哭一下,很多时候没法发泄,憋在心里会闷坏的,我不是爱哭,我是逼自己把情绪发泄完,哭完了我还是开开心心!”
  回到卧室,何洲替孙回打开电扇,掩上毯子,又抚了抚她的额头问:“要不要开空调?”
  孙回摇摇头,赶他走:“我不跟你一起睡,你回去!”
  何洲笑了笑,亲了她一口,也没再强行留下。
  电扇开着低档,卧室里静谧无声,徐徐微风隔着毯子吹拂,孙回翻了一个身,又重新看向窗外,月亮被阻隔住了,也不知移到了哪里。
  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孙回喜欢难得糊涂,她蜷缩起来阖上眼睛的时候睫毛尚沾着泪水。
  翻过日历,第二天焕然一新,有虫鸣有鸟叫,有车水马龙,有何洲替孙回买来的早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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