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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不对!我居然卷进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中。如果他们真的让我刺驾,或者下什么慢性毒药,我该怎么办?答应,自然不可能。可是拒绝?天地会的好多人都是亡命徒啊!
  暂时敷衍一番好了。沈如是这样想。此人一处想多,处处多想。内心开始怀疑。难道索额图就是传说中的总舵主“万云龙”了?听听,这俩名字还挺押韵的!不,我不能再深想了,尤其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竟然如此英明睿智!
  于是,沈如是正色正经木讷木然的提问道:“不知道索额图大人,想让下官做什么呢?”
  索额图神色一定。师爷心中大喜。鱼咬钩了!下面该乖乖去做马牛了!
  沈如是心想:果然如此。好阴险的天地会。还好被我看破!
  ☆、56金风玉露相逢
  那师爷暗中有些自得: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什么“京城耿直小太医”,被我一席话一劝,如臂指使啊!
  他哪知道,沈如是心中,已经把他当成潜藏的反政府武装分子了。江南的天地会何等彪悍!那真有因为人家是“鞑子狗官”就灭门的。沈如是自然得精心应对。
  那师爷转头看了索额图一眼,目光中有请示之意。意思大约是:“公相,那我就说了?”
  索额图微微点头。意思是:“可以,你跟他说。”
  沈如是正看见了这一番。顿时一凛。嗬!对眼神呢!对的是什么意思?哦……这边在问:“能不能和他泄露我们的底细?”对方回答:“没事儿,谅他也不敢说出去!”
  哎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呀!如何脱身,沈如是大急啊。
  …………
  那师爷就开口了:“沈大夫呀,听说你在宫中十分受欢迎哪!”这就是这时候的文人说话的习惯了,开始说正题先从旁的地方入手,搞个“比兴”什么的,拉近一下彼此关系。
  沈如是紧张程度更翻一番:看看,开门见山!砍刀挥到一半啦!忙不迭的摆手:“不敢当,不敢当。”那叫一个真心实意啊。
  师爷有点意外。观察了一下,沈如是这话还挺发自肺腑的,不是在假客气——居然方才没捧晕?下意识回头看了索额图一眼。可别让大人觉得我没办好事儿啊。
  索额图正微微点头:这沈太医从前没有接触过。现在看来,不是那种骨头太轻的。一让人夸就飘飘然了——不错,此子可用呀!索额图脸上微一扯动。笑了一下。一个国家的大学士,不提党争的时候,他也很惜才呢!
  沈如是又看见啦!这两人又对眼神?哦……这边在问:“直接说么?”那边动了动表情威胁呢,这个含义是……
  就听得那师爷继续说了:“沈太医不必谦虚,听说你还救过安亲王一命?”
  沈如是恍然大悟!他们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底细。或者这是还准备蒙骗与我呢!看看,等一会儿一定会从安亲王说到宜妃娘娘的,然后可能就顺理成章的带到皇上身上了!
  口中自发的寒暄道:“不敢称‘救’,不过是碰上了,王爷洪福齐天……”沈如是当了几天太医,说套话的水平大涨。
  那师爷最习惯这种拐弯抹角的官场话了,一时口顺,就接道:“沈太医太过谦虚啦!听说你还颇受宫中宜妃娘娘的赞赏,甚至陛下还……”这人不直说关于皇上的内容,隐了半句话,还心照不宣的又小捧沈如是一下。
  沈如是心想:看看!果然啊!
  于是,苦思脱身之策:……呕吐,放屁,磨牙,梦话,恶臭,溃疡,乃至阳虚房劳,痔疮怀孕,哪个好用?
  都可以用用么!
  比如突然之间吐了索额图大人一脸。他必然见我就心烦呐!不不,这个太过直接——还是突然之间放屁不止好了。他一心烦意乱,说不定就找个别人承担任务了。这才是上上策,御敌于国门之外,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索额图低头抿了口香茶。
  沈如是挪一挪双腿,不引人注意的蹲马步,沉吸气……好像带了巴豆准备治人便秘的,在身上摸呀摸。
  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格外幸福的师爷,一见沈如是没有熟练接上“先生受索额图大人重任也很了不起”这样的规定句式,心中还小有不满呢。花花轿子众人抬,官场上没有互相夸只夸了一半的——先夸的不就吃亏了么!师爷心想,这小孩不很懂事呀,还有点不悦呢。
  于是,他就硬邦邦儿的把剩下的话都说出来了。也没润色,也没文学加工。
  幸亏如此。
  …………
  师爷道:“皇上派了刑部侍郎色楞额大人去江南审理张汧大人的案件……”
  沈如是沉肩垂肘正在关键时候,突然听见了一个人名——猛地就一抬头。张汧?
  师爷梗着声音继续道:“色楞额大人和安亲王府颇有交情……”
  沈如是收回了马步脚。放了九分的注意力在师爷身上!虽然不知道他们说这个是做什么的,可是,张汧!那水灾……是不是他!
  沈如是心念电转。
  能不能直接问?不能!就是他们不是天地会的,他们也是一伙的!杨晖说张汧是老牌太子党呢。旁敲侧击……等等,先看看他们让我做什么!
  沈如是目光灼灼。
  师爷正巧转头看她:“索额图大人一向很想与色楞额大人亲近。听说小沈大夫与安亲王府有旧,能否代大人问候一声?”
  沈如是愣了一下,晃晃脑袋,有点莫名:“什么?”
  …………
  师爷自觉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了。稍微头脑灵活——不,稍微有点头脑的,就都知道这说的是什么了。索额图就是再和刑部侍郎亲近,也不至于对方一出京,就上杆子表示亲近的!平时又不是没见过!
  这当然是有事儿相求了。另类说法而已。说“贿赂”多难听啊。“亲近”这个词语是不是听起来就好多了?
  而且师爷因为索额图在跟前呢,也不敢玩平时那“藏半句说半句”的把戏,前因后果都清清楚楚的说了。张汧,安亲王两个关键人名都没有拉下,甚至还提了宫里的宜妃娘娘和皇上,这也是提醒呢!提醒沈如是如果安亲王那边迟疑,可以请宫中的娘娘在皇上面前吹一点枕头风。当然,张汧是自己这一伙的,这个没提,可是谁不知道啊!用不着提呀。
  师爷可以说这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大约除了一点,沈如是想的,和他想的,是一回事儿么?
  …………
  师爷就是再思路缜密,也不会想到沈如是把太子都当成天地会的了!这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东西,这是神(经病)一样的想法。
  沈如是对自己的推断自豪无比。于是,她以这个观点为基础,开始进一步的分析了:
  他们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不过根据立场,总目的总不会离开了反清复明什么的!
  他们为什么提宜妃皇上?既然是天地会的,估计想杀人搞恐怖主义。朝廷占了正统,天地会想造反,就算有了索额图这样的大员身份,只怕也不好下手呢!
  他们为什么说安亲王?大约是因为,索额图一个人不好支应,这是想威逼利诱皇亲和他们行动呢!这样搞了暗杀活动之类,多一个人帮着打掩护!用心多阴谋啊。
  他们为什么提色楞额是安亲王的手下,还“问候”什么的?估计是色楞额有把柄落在索额图受伤了,所以色楞额一离开京城,索额图就去勒索色楞额的老朋友老上司安亲王了!
  他们为什么提张汧犯事儿?色楞额既然有把柄在他们手上,还被派去找索额图的同伙张汧了。这是人质威胁呀!如果安亲王不从,随时可以搞掉色楞额!多有魄力啊!
  ——关键问题来了,他们为什么找我传话?
  沈如是恍然大悟:投名状!
  他们为了让我日后帮助害人,先想抓我的错儿,这威逼安亲王的事情,可全在台面下啊。看看他们说的什么,“问候”!多阴险啊。咱如果不够机灵,还以为就是平常的问候呢,一说话,得,下水了。以后也说不清了。险之又险哪!沈如是感慨万分。
  …………
  如果索额图,突然之间玄幻了,掌握了什么“读心术”之类的技能。只怕听到沈如是的任何一段推理心声,都得活活喷出一杯茶来。
  按照这个数量计算,索额图就是“饮如长鲸吸百川”,只怕旁边那宜兴紫砂壶的含量,也不够他喷完沈如是这一段心理活动的。
  如果索额图有所选择,只怕他宁愿去“皎如玉树临风前”了!所谓“风中凌乱”是也……
  然而索额图一没有玄幻,二没有神一样的思维。于是他很满意的看着沈如是愣了一下一脸恍然的神色。得意地捻了捻胡须:这个小沈太医,很有悟性么!
  …………
  纳兰明珠慢条斯理的放下一子。胤褆一段好长的征子,被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布局在那里的白棋反断了去。
  之前胤褆对明珠步步紧逼,气势如虹。同时自己也留下了硕大漏洞。此时被反击,立刻被搅得支离,没多久就被人斗提了去。
  胤褆气鼓鼓的回宫去了。
  纳兰心中暗叹。大阿哥这性子。太急。开局中盘其实也可以了,这细节……到了后面收官,真是惨不忍睹。
  可是夺嫡,不就是步步细算,水墨功夫么。纳兰隐隐有些焦急,如今太子不在,大好局面,必然得先抢得优势才好——算了,我来计算也是一样的。
  他叫过手下。却又半晌不说话。许久,才下定了主意。慢条斯理道:“索额图那里,好像有我们的人……”
  ☆、57一不做二不休
  纳兰明珠和大阿哥说,这会儿张汧身上的麻烦,已经不是党争攻讦,而是他招了皇上的眼。
  这个道理索额图怎么可能不知道!
  然而他能不救张汧么?不能。张汧这个等级,绝对不是什么“舍卒保帅”了。如果保不下张汧,太子党的能力就都被大家看到眼中。一个没有前途的小团体,不仅吸收不了新成员,就是旧骨干,可能也会心生离意。这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甚至从此以后分崩离析影响百年后太子能否顺利继位的大事!
  张汧必须保!而且得保得气势磅礴从此令宵小退避!
  立场既然定了,那么不可避免的事情也就出来了——这是和皇上叫板,能么?
  能。
  刘邦看不上他那个太子。觉得这娃都被一群儒生教傻了。居然跑来劝他“少杀点人”——呸!老子如果少杀人,哪有我们刘家的江山!刘邦同学是混混出身,比较信奉“路见不平一声吼,你有我全都有”,也有人管这个叫“流氓习气”的。总之,刘邦觉得戚夫人给自己生的那个小儿子就很好么,简直和自己当年一模一样。多喜人呐!于是就想换太子。
  吕后吓坏了。被换了的太子,那就是一个死字。皇后也跑不了啊。于是苦求张良。留侯就给她出招了:商山有四个老头,名声很大的。你去把他们请来,给太子做师傅。
  四个老头不好请。吕后做到了。
  刘邦终于准备换太子了。结果一抬头,太子领着四个老头出来了:这是我师傅——史书记载,当夜刘邦抱着戚夫人痛哭流涕:“我家儿子翅膀硬了,太子换不成了。”
  这还是开国的皇帝呢。却也做不到“随心所欲”。
  …………
  概凡天下的皇帝。头脑清楚一些的,大多能认识到先有了国家,才有了自己九五之尊至高无上。国家如果大乱了。他自己绝对也得不了好。所以会在某种程度上“善于纳谏”,“看重民意”。臣子的想法能够上达。这也是一种程度上的权力制衡了。
  只可惜头脑清楚的皇帝有限。遇到那种不理朝政,天天把国库里的武器金银送给自家男宠,为了男宠摧毁整个国家政治体系。谁敢进言说远离男宠就杀了谁。杀了上百高级官员之后,把男宠提拔成全国军事统帅——遇到这样的皇帝,你能如何?
  作死的节奏。作的却不是他一人的死。皇帝这个位置的特殊在于,他不想好好过日子,大家就都得去陪葬!
  前仆后继的儒生,前仆后继的血染陛阶,只求其中或者有一个人的血能够唤起君王的良知——危而不持,颠而不扶,用你当官做什么?怎能不挺身而出!
  后人说,御史爱死谏,邀名而已。若有其他法子,谁愿意去死。“仁以为己任,死而后已”。难道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活着能够吃香喝辣么?
  后人说,前代儒生张口闭口“天命谶纬”。可是,就是天崩地裂也劝不回的君王,鼎足折,覆公餗,那君王怕的想死,可就是不做好皇上——别说什么分辨不出手下是“贤臣”“小人”,自从你做了皇上,国库收入增加还是减少,路上人民富裕还是贫穷,人口繁茂还是萧条,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信“天命”,还能信什么……
  推翻了他么?自古至今,武王才出了几个?昏君倒是辈出。
  期待着从天而降个唐宗宋祖盛世锦绣,不如去想想如何增加自己的话语权。一代一代的臣子想着加强臣权限制君权。如同拉锯一样寸土必争。究竟是在就事论事。
  这错的,大约是制度了。
  “受命于天,既受永昌”的制度。子子孙孙传下去,难道代代是贤人?在明君时,君王尚且能自控,可纳谏。在昏君时,就只有大臣依靠“触柱”,“卧路”这样的手段,期待着劝谏君王。古来多少死谏。有效果的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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