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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那开音布久不出现,下面的人也都胡乱动了起来。大家都是京城纨绔。张嘴就能套上关系。沈如是也不知道一个人愣了多久,再抬头,屋子里竟然四处洋溢出一股“喜相逢”的味道来。
  …………
  沈如是平静下来。
  不管如何,这事情只是听来的流言。是否确实,并不清楚。
  那么问题是:如何打听,如何确认?
  沈如是做了几个月的官,只当自己多了一件新衣服多了一家子常客。她甚至连“嫖妓”这样的名声也不在乎。根本没想着在官场如何财源广进怎样风云捭阖。
  然而,当这一日她突然萌生起某个念头的时候。沈如是回首方才发现:做个医生,果然很好。
  她见过皇上。她曾经与四阿哥同船。她在索额图家里住了许久险些收了一个女徒弟。她与安亲王府关系很好,甚至宫中的宜妃娘娘也很看重。这么多贵人……查一件五六年前的事情,应该够了么?
  沈如是的眼睛亮的很,目光灼灼。她并不知道如何下手,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停下来,一点也不能。
  那么多她曾经目睹听说,却消逝的如此之快令她无能为力的生命,那么多艰难困苦因此卖儿卖女的乡亲。那原本和平安逸的生活,一夜之间,一场水……好像多少只眼睛在盯着她,在一刻不停的提醒着她。应该,为此,做一些什么。
  等到尘埃落进时。或者,就能改名换姓,恢复女儿衣装,去找父母了么?
  沈如是嘴角一个微笑一闪而逝。面上又恢复了焦虑。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么,怎么开始呢?
  …………
  一阵大笑突然从旁边传来。
  巴特尔伸出胳臂揽住沈如是,把他拧了个圈:“沈兄弟,快来见一见,我新认识的好朋友!”
  又道:“这位是我们太医院,年轻有为的沈太医!”
  沈如是勉强露出个笑模样。抬头去看,是个方脸圆颌的人。一幅惊奇的样子:“果然年轻有为呀!沈太医若不是穿着——我还以为?哈哈天赋异禀呀!”
  这人的话颠三倒四不甚恭敬。巴特尔略有不快。沈如是可是自己兄弟。你把人比作小倌,是个什么居心?
  却没料到沈如是一把伸手拉住对方的袖子,一字一顿问道:“您——怎么称呼?”
  这人的嗓音圆顺和润,可不就是方才说话的那一个!
  ☆、53听到一个人名
  索额图家六格格,当日被“担心自家风化”的嫡夫人火速叫回,各方面密切观察数日。发现这姑娘似乎没有什么“迎风洒泪,对月伤怀”的动情样式,这才勉强放了心。婚期将近,最好别出什么妖娥子才好!
  四格格却日夜觉得心惊胆颤的。难道我是一个人么?老六每天皮笑肉不笑的好可怕好可怕呢!有没有个人能管管了。
  六格格的两个丫鬟春荣和秋鹤。若不是还目睹了那日自家主子想跟个男大夫学医的事情,只怕也觉得这是欢喜备嫁呢。
  秋鹤尤其伤心几分:越来越看不懂自家格格在想什么了!
  …………
  庭院深深深几许。二门一关,外面的消息,就没多少能传进来的了。
  绕是如此,大家依然听见了不少沈如是沈大夫的消息。风头极劲的小名医啊。今天听说救了安亲王,明天听说进了宫。后天居然成了太医。想想人家才几岁,咱们这岁数,啧啧,可都活到什么身上去了!
  沈如是成了御医,依然是个大夫。这大夫么,仕途虽然有限,可是居家旅行,好用的很。加上沈如是小小年纪得了不少贵人赏识——潜力股呀!全京城,其实也有不少新贵豪门的主母,看准了他。低门的觉得可以招来做女婿。高门呢也觉得可以嫁个庶女什么的。
  索额图夫人最近参加聚会的时候,就偶尔会被问到“沈大夫”的状况。有人语气含糊有人说得直爽:那个谁谁不是你们家一派的么?你一定很了解了!
  …………
  沈如是对面的杨晖很惊奇地看着她:“那个谁谁不是和你一个派别的么?你怎么还能不了解呢!”
  沈如是自那天在青楼听到了半句话,就结识了那个圆润嗓音袁城。刚认识当然不好问听到人家聊天的事情。只好互相说点“袁公子一表人才呀”,“沈公子你才一表人才呢”之类的事情。
  后来左都御史大人下楼来说了一声把这些人放了。大家都等不及一声,如鸟兽投林一样四散而去了。到最后也没几个人搞清楚御史大人这是在搞哪一出。沈如是一眼没看见袁城就不见影儿了。后来还是问的巴特尔,才知道这位家中,有人在吏部工作。
  沈如是恍然。查天下官员,可不就在吏部户部的往来文书中么!钱粮拨款历年丰歉,也都可以略窥一二的。于是日夜盘算着,怎么能混进六部里看文书。
  又想着茶馆之类的地方人多口杂,说不定能打听到什么。有了空闲,就往酒楼茶馆里钻。
  …………
  沈如是一连两个休沐日都在跑茶馆。最先奇怪的是她的两个徒弟。自家名医师傅,不是有空就去南堂的么?最近这是怎么了,难道终于发现洋人长相吓人了?
  华格脑子比较直,张口就问了。
  沈如是一愣,不错,南堂!说不定还能遇到那个以为是纨绔其实是皇帝的家伙,如果他来查,这岂不是太容易不过的事情。又慌慌张张往南堂跑。
  玄烨也不是每天都到南堂的。沈如是跑了一次没遇到,两次没遇到。终于改了作息。每逢休沐,上午就去南堂,下午就去茶馆,晚上就去酒楼。
  如此忙了半个月,每日不得消停。结果酒楼里也没有听到消息,茶馆里听了一耳朵豪门暗黑版内斗情节,什么小妾争宠正妻出招之类。竟是点不认识的名字。什么伊尔根觉罗家公子千金一掷买美人一笑之类的。沈如是那个焦躁啊。
  南堂也没再遇到那皇帝。吏部户部更是毫无混进去的头绪。沈如是只觉得自己好似一只无头苍蝇。待想和人商议,又不敢说出口来。京城这地方,权贵连成片。说不定谁就和那事情有关呢。
  这个法子不成。
  …………
  沈如是没忍住露了一点口风。和杨太医打听如今的江南大员有哪些。
  这两人最近和巴特尔一起,正在被掌院每日拎去骂一顿。培养了十分浓厚的阶级感情。杨太医听到这问题就是一笑:“你总算也开始关心这个了。巡抚大人么,自然是张汧……他不是和你一个派别的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沈如是诚恳提问:“我算是哪个派别的?”
  杨太医大惊:“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你是太子爷亲自带回京城的。又安排索额图大人照顾你。如果不是你年纪实在太小,我们还以为……”杨太医一时没注意说漏了嘴,连忙圆回来,续道:“你当然是太子爷的亲信了呀!”
  杨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就语重心长起来:“沈贤弟呀!愚兄劝你一句。官场上么,最忌讳三姓家奴。你可不能看着太子爷如今不在京城,就起了旁的心思呀!”
  沈如是唯唯诺诺。心里记住了一个名字。巡抚叫做“张汧”么。其他人呢?
  …………
  张汧遇到了不大不小的麻烦。
  公账上有了亏空。这事情从前发生过好几次了。大多是上意免了去的。他还努力的自筹补上呢——废话!当然是和盐商们敲诈了,难不成还用我自己盖花园的钱?这样表现良好的举动,怎么看也不错了。所以上上下下,都没把这个当成个事儿。
  没想到居然被弹劾了。御史陈紫芝……这是个什么东西?
  张汧手下的六七个师爷一起忙开了。找履历,找升迁过程。看他的祖宗许多代。最后,有人恍然大悟:这家伙好像和太仓知县管长卿是同学!
  张汧头脑中也是背过不少资料的。此时一回想。对了,这两个人可不就是同年么。
  想到这里,事情清楚了。这是自己后院起火,招来了外面的狼啊!
  张汧面色狰狞。很好!我不管你的主子是谁,想伸爪子,就得准备好掉脑袋!
  五日后,京城收到一封奏折。江南巡抚张汧弹劾手下管长卿等二十名官员。罪名贪污,贻误公务。
  玄烨令快马转送刑部侍郎色楞额。此时此人应已经到了江南。令他酌情调查,处理。
  江南某园林。笙歌散尽,游人面红耳赤。坐在首座的色楞额兴致勃勃地看着堂前歌舞。发自内心的感慨了一句:“还是出来做封疆的舒服呀!”
  陪坐位上,张汧嘴角微微一勾。
  ☆、54张汧案件继续
  沈如是胡乱撞了若干日子。只知道了巡抚名姓。更多的还是在抓瞎儿。结果某日在太医院参加聚餐活动时,陡然听说了,天下还有“邸报”这种东西!
  “所有官员的升迁,在上面都能查到?!”沈如是十分惊讶。
  屋子里大半的人都笑了。有个坐在她邻座的年轻太医蓝洋笑着回答道:“不然呢?我朝疆域广大,若没有邸报,住在那靠近北夷南蛮的居民,如何感受朝廷教化?”
  其实南蛮北夷们能不能被教化大家并不如何关心。可是官场上的人——哪怕是“官医”呢,不关心朝政动态,那真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平日的来往,什么地位有什么样的圈子。只有在邸报这样的东西上,是高下一体谁能见到的。如果足够心细,更可以窥测出最高层的意向计划来。
  沈如是听说太医院就存着历年邸报。大喜之下茶馆酒楼南堂都不去了。什么时候都窝在太医院里,弄了个小本记人名。
  最开始,沈如是只是在单纯记录江南的人名地名官名。后来稍一仔细的看下去,竟然觉得薄薄的一张纸,白字黑字,血淋淋的。
  譬如摘抄出近年有关江南的一段:
  “十五年郭洪稔任浙江总督……
  十九年焕闻调任浙江巡抚……
  二十一年冬郭洪稔弹劾焕闻低价向民间购买金器是贪污大案……朝廷派钦差前来调查。焕闻辩解是郭洪稔最初提议造金饰物给朝廷,祝贺平定三藩。二人分头收购金器。江南市场有人强迫以低价收买金器。
  郭洪稔复弹劾焕闻门人赵二勒索江南大小官吏……
  二十二年春,贪污案确认属实。赐焕闻自尽。赵二绞刑。郭洪稔免职发配东北效力。查明被赵二勒索的十五官员免职。盖其未能早揭发此事……
  布政使张汧升任巡抚。”
  …………
  表面上,两个大员一起做坏事。然后其中一个反悔了,把另一位给告了。可是在这背后呢?总督巡抚落马,又有多少人牵涉其中!至少因为没有揭发勒索他们的巡抚大人门房赵二,这一件事,就有十五官员就地免职!
  沈如是对此甚至稍有印象。
  似乎儿时某日听母亲说某大户嫁娶,居然没有陪送金首饰之类。现在想来……难道水灾是在二十三年。当时的巡抚,就是这位张汧了。
  那么,水灾后面,究竟,有没有人为?
  又向下看,突然一惊。御史弹劾张汧贪污,这居然是个最近的案子!
  …………
  杨晖这日看见了沈如是的纪录小条。笑着说:“你也听到啦?御史弹劾巡抚的事情!”
  沈如是点头。好奇问:“你觉得结果会怎么样?”
  杨晖嗤笑:“还能怎么样!肯定是不了了之了。
  沈如是请教:“怎么讲?”
  杨晖挺喜欢这个被人提问的态度的。就坐下来指点道:“我看你最近在看邸报,张汧的履历你看到了?”
  沈如是点头:“好像是顺治八年的进士,然后……”
  杨晖摇头笑:“那没用!我是说……据说当年张汧做江南布政使的时候,是大学士梁清标和尚书熊一潇保举的。后来这一位升巡抚,保举的人是户部侍郎王遵训,内阁学士卢琦以及大理寺丞任承担。你可注意过了?”
  沈如是还有些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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