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看着鸡皮鹤发，倔强躺在床上，死死闭着眼睛不理任何人的外公，齐悦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沉淀了一下情绪，她才甜声开口道：“外公，小悦来看你啦。”
林宇第一次看到齐悦有如此乖巧的一面，心头一股异样的情绪悄然滑过。
“小悦？小悦你来啦，哈哈。”听到齐悦的声音，齐悦的外公孙金就像是听到妈妈召唤的小孩，一下子来了精神，睁开眼睛笑了起来。
“为什么又不吃饭。”驱走了屋中的众人，齐悦端过还冒着热气的白粥，轻轻搅动。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爸爸惹到我了！哎呀气死我啦，这个小王八犊子！”孙金老人喋喋不休的骂了好几句。
被视作空气的林宇，安静地坐在一把老式的木制椅子上，静静观望着爷孙二人。
齐悦的父亲和母亲离婚已经是好几年的事，她同父异母的妹妹都已经快十岁。所以林宇知道事实上孙金老人和齐大柱之间，已经没有了亲戚关系。
怕外公吃饭时候说话会不利索，所以齐悦没有直接开口问原因，而是等老人吃饱，才柔声的问道：“外公，你和齐大柱几年都不见一面，怎么会因为他生气呢？”
“还不是因为要钱不给！”孙金不满的说了一句，嘴角溢出几个米粒，被齐悦用面巾纸擦去。
“外公，你平时也不用钱，要钱做什么？你要多少，我看我这有没有。”齐悦的外公只有一儿一女，现在还都在澳大利亚，身边没人照顾，所以她对其特别好，几乎是有求必应。
“也不要多少钱，十五万而已！十五万他都不给我！你说我能不生气吗？”说到十五万的时候孙金轻描淡写，但提起齐大柱老人就气不打一处来。
“十五万！外公……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原本觉得自己父亲太吝啬的齐悦，突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第058章 夕阳红俱乐部
轻描淡写的说出跟齐大柱要十五万，老人不是精神不好，就是经历得多了，视钱如纸。
这是林宇心底的判断。相对来说，他觉得第一种答案虽然残酷，但可能性更大一些。
每个人在年轻时候心中都会有一个完整又美丽的梦，有的梦实现了，化作秋池中蒹葭缠绕的一缕芬芳，在以后的岁月中慢慢品味；有的梦破碎了，化作春水中的一曲缱绻漂流四方，在倒影中依稀波光年华荡漾。
能在晚年阶段居住在干部疗养院，证明齐悦的外公孙金在年轻时候是成功的，不管梦实现没有，至少不算失败。
但无论如何，老人的时代终将画上句点，虽然无奈，可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如果可以，林宇真心想帮助老人找回童真，找回热情。
“外公，你要这么多钱，到底是要做什么呀？”齐悦见外公陷入沉思，打断的问道。
齐悦的口气里带着一丝细小，几乎是微不可查的嗔怪。因为父母已经离婚，外公再向自己父亲要求，有点说不过去。
“还不就是上次我和你说过的。组建夕阳红俱乐部的事。”老人孙金一说起这事，立马又精神了几分，显然是热情极高。
“这个事啊……我上次不是给您五万块了么，难道还不够？不就是你们一些人闲不住，弄出来的东西。浅尝辄止不就得啦。”齐悦软软的说了一句。
对于外公和其他三十几位老人，因为闲不住所以集资组建夕阳红俱乐部，进行商业投资的事，齐悦其实是持反对意见的。
毕竟这些老人，虽然在年轻时候叱咤风云，但现在真的是老了，不少人已经直不起身，只能坐在轮椅上看风景。
“瞎胡闹！五万块够干什么的。隔壁那个老张头，就是以前混铁路那块的那个老张头，直接出了十万！我不能比他出的少。否则你王奶奶，会看不起外公的！”老人孙金不满的对付了一句。
“你们都这么大岁数啦，还争风吃醋干什么！”齐悦无语的说了一句。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这叫老有所乐。”老人孙金笑了起来。
到这一刻，林宇确定老人思路清晰，绝对没到糊涂的时候。于是他直接上前，开口叫道：“外公，您好。我叫林宇，是小悦的同学。”
原本一直只注目齐悦的老人，也将浑浊的眼光放在了林宇身上，看了一会他笑了笑：“对象就对象呗，我又不拦着你们，还同学，谁信呀？你外公，是人老心不老，明白得很。”
“哎呀，外公~”齐悦脸颊红红的撒娇了一句。
“外公，我可以听听你们那个夕阳红俱乐部的事么？”林宇心怀敬畏的看向老人。
在这之后，老人孙金滔滔不绝地讲起一群闲不住的老人，决定成立夕阳红俱乐部的事。
他们这群人，正如林宇所想，基本都是退居二线的老干部，或者曾经的成功人士，基本都是闲不住的角色。
所以楚河汉界的拼杀，没事唱唱京剧，一起包包饺子这样的事，根本满足不了他们那些颗老而弥坚的心。
于是在孙金和另一位老人的提议下，这些老干部们，燃起了组成一个俱乐部的想法。
让林宇惊奇的是，老人竟然提出了类似雇佣职业经理人的想法。
职业经理人是指在一个所有权、法人财产权和经营权分离的企业中承担法人财产的保值增值责任，全面负责企业经营管理。
起源于美国。1841年，因为两列客车相撞，美国人意识到铁路企业的业主没有能力管理好这种现代企业，应该选择有管理才能的人来担任企业的管理者，世界上第一个经理人就是这样诞生的。
“这群老人家，不简单啊！不亏是一群当了一辈子官的角色。”
随着老人越说越深入，林宇受到的震动越来越大，他感觉这帮老人简直太专业了，眼光锐利得简直可怕。
他可以确定，如果这群老人是年轻人，那么绝对前途不可限量。只可惜，这群老者，很多都会不久于人世。
“外公，我有一点不明白。如果你们凡事都雇佣职业经理人去完成，那么，你们这些老人家，也就是投资者平时做些什么？”林宇好奇的问了一句。
“这个问题问得好。”老人喝了口温水，然后从床头拿起一本与《人力资源规划与职业设计》相关的书，翻开几页，念道：“根据德鲁克的解释，高层管理者的主要责任是：追求企业使命；企业机构设定标准及形态，慎重思考企业的组织结构和组织设计；培养职业未来的人力资源，尤其是高阶段人力资源；与外界建立并维持良好的关系；参加各种‘仪式’和‘典礼’；在企业遭遇重大危机时充当企业的‘备用工具’。”
念完之后，老人面带自信的笑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就是做这些事的。”
“想法是不错，而且理念也很先进。可是，你们当中如果有人突然去世了怎么办？”这些老人人脉很广，所以林宇相信他们无论做什么，都会得到政府和各界的大力支持。
他唯一想不通的是，如果老人去世，那这一个股怎么算。毕竟老人们拿出的钱不太多，即便成立企业，距离上市也极为遥远。既然不能上市，也就没有股份一说。
“呵呵，孩子。你问的这个问题，我们这帮老家伙早就想过。”
孙金老人慈祥一笑，风轻云淡道：“其实啊。我们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折腾。还不是为了孙子辈再拼搏一下？如果谁身体不好，先走了。他的那一份，将直接变成分红，存入到自己孙子的户头上。这也算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为孙子辈尽的最后一份力啊。”
听老人这么一说，齐悦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原来说一千道一万，外公还是在为自己着想。
“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林宇用手轻轻平伏了一下齐悦的后背，低声安慰道。
“我不哭，那样不漂亮。”泪水在眼圈里打转的齐悦，倔强道。
第059章 短暂的安逸
每一句话，一个动作，一种香水，一个场景，一种味道，都会很快地被人的情感所察觉。
没有情感，我们将像机器人一样，将存在于一个灰暗的世界。
所以在齐悦因为外公的一些话而情感流露的时候，林宇的心也跟着波动了一下。
他的爷爷和奶奶离世早，外公和外婆又远在上海，几年不见一次，所以体会到的隔代温情很少。
于是乎，在潜意识里，他自然而然的就把齐悦的外公当成了亲人。
因为这份感动，林宇突然开口说道：“小悦！你包里不是有十万块吗，直接给外公留下吧。”
老人家想要组织夕阳红俱乐部的想法和构思以及专业性，都让林宇对这些半只脚已经入土的老人们感到敬畏。但真正打动他，让其能舍出这十万块的，是感情。
至于投入这些，能收获什么，他没抱任何期望。这事，他只求心安。
听到林宇的吩咐后，齐悦有一个短暂的错愕，随后她想起对方确实在自己包里放了沉甸甸的一袋东西。
见到厚厚一沓粉红色的纸币之后，齐悦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很想问林宇这钱的来源，对方的家境她懂。
但齐悦还没等开口，她外公孙金就直接笑了起来，一直夸林宇和齐悦够意思，比齐大柱强多了。
见到外公一副老小孩模样，嘴里念叨着：“这回你们王奶奶，也不会瞧不起我啦。”
齐悦也就没问什么，只是对自己外公说了一句：“外公，这钱是我和林宇的。您随便用吧。”
“呵呵，到时候我写你们两个的名字就完事了。唉，这人老了，就是不行啊。喝点粥，就想上厕所。小伙子，陪我去趟？”老人叹息着说道。
“那走吧，外公。”林宇应了一声，赶紧起身，上前扶起老人。因为老人住的是平房，里面不带卫生间，所以二人去的是一个公共厕所。
“哎，以前顶风尿尿尿三尺，现在顺风尿尿尿一鞋。”老人一边解决问题，一边叹息了一声，佝偻的身躯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小老太太。
“扑哧！”林宇被老人突然间的话语逗得笑个不停，不小心尿到了手上。
“哎，小伙子，不用笑。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就知道为什么六十岁的男人叫样品，七十岁的男人叫纪念品。”
“您还老当益壮呢！” 林宇笑着回应，他感觉这老头有点意思。
“我外孙女，是个好女孩。不过没摊上好爹妈。外公不傻，他们那点事，瞒不过我。孩子啊，帮外公照顾好齐悦。我能看出来，你动了真心。那孩子，其实跟孤儿是一样的。有家不能回。爹妈都不在身边。”老人解决完，直接拍了下林宇的肩膀。
林宇身高在一米八左右，所以老人这一下拍得有些吃力。
“放心吧，外公。我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的。”林宇掷地有声的保证了一句。
“恩，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就来找外公。你外公，当年是在教育口工作的。门生不少。”老人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
按理说，得到老人这个保证，林宇应该高兴。但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老人这是在托孤。
林宇并没有因为老人身躯上的佝偻和眼神上的浑浊而不予以重视，他是心存一丝心甘情愿的敬畏。
回到平房之前，老人挽住林宇的手，似乎是用全身力气，捏了一下。
老人的手有点热，但绵软无力。不过林宇却感觉这一下，很重很重。
以前他总觉得齐悦本身家里有钱，加之性格活泼，是少数活得无忧无虑的那种女孩。可现在，经过她外公孙金这么一说，林宇突然感觉到其实女孩很可怜。
之后林宇和齐悦陪着孙金老人吃了顿饺子，这期间也见到了老人口中的王奶奶。挺富态，挺温和，挺显贵气的一个老太太。
由于是在节日期间，下午时候，正好赶上了院里组织的老年人大合唱，合唱曲目正是《夕阳红》。
听着：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这段熟悉而久远的歌曲。
林宇突然想到一句话：老兵永不死，只是渐凋零。
没有和这群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老人家告别，林宇拉着齐悦的手，偷偷离开了礼堂。
和有点忧伤情绪的齐悦，并肩漫步在疗养院的枫树林中，享受暧昧的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点点缝隙轻抚身体。
林宇感觉到眼含氤氲的齐悦，突然间变得凌然不可侵犯。二人似乎一下子就回到了我的指尖轻触你的手心，就会感觉到淡淡幸福的模样。
女孩很干净，出奇的安静，眼眸里带着阿桑歌里唱得那样的小忧伤。
“林宇，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直到玛雅人预言的2012世界末日，依然在一起？”齐悦拾起一片树叶，轻声开口道。
“虽然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我对你的感情可能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发生变化的。不过，应该是越来越深那种吧。”林宇笑着说了一句。
“什么呀！才是应该啊？你应该说必须，是必须越来越深。知道不？”女孩不满的开口道。
“那得深入了解一下，才能确定是不是越来越深！”突然间，林宇邪魅一笑，就伸出了罪恶之手。
“哎呀，你去死！忘记我说过什么了吗？以后就算是牵手也要提前申请！至于其他的，你考上大学之前，想都不要想！”齐悦直接反抗了一下，然后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走。
看着枫林中穿花蝴蝶一样欢快穿行的女孩，林宇轻笑一声，就追了出去。
偶尔有零落的枫叶翩然飘过，宛如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