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我与她也不是很熟悉,但听说她和曲家的女郎、郎君们惯常玩得好的。”高峻摇着头道,“也许是不愿意做王妃,也有可能是当真伤的重,但我算算时间,她伤口还没好,就叫嚷着破了相了,这情况可有些奇怪啊!再加上高清绾那日的确是不曾去过大房的,莫名其妙就被栽了赃——那日里几个曲家女郎里,有一个就是我那六房里的婶母的嫡亲侄女!这些家务事,我也管不了,所以高清绾求到我跟前,说她以后日子没法过了,就是嫁人,别说世家子了,出了这么件事,大房里怨怼上,别叫太后也不喜欢了,这样反而连她弟弟的前程也要耽误,不如索性进宫去,就算在宫里得不了什么宠,到底宫里没有姓高的妃子,太后为着高家的面子也要给她几份体面,有个宫妃姐姐,她弟弟的前程才不至于被耽误……我也是看她无辜,才同意的。”
  他补充道,“所以太后未必肯对这个侄女多么上心,不只是为着十一娘的事情,也为了大房里的面子,毕竟太后是大房所出,定然是不想看到六房越过大房去的,但我这个堂妹,也是个有心思的——阿嫂你也不必太相信了她,若是因此吃了亏,我可没好日子过。”
  牧碧微皱了皱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却是劳你告诉了。”
  高峻见她对高清绾的消息也不是很感兴趣,就讪讪的住了口,听着阿善叫回牧碧城与西平,却见西平兴奋的满面通红,直扑到牧碧微身上嚷着道:“母妃母妃,小舅舅的骑术好生厉害,儿臣方才照着小舅舅教导的,骑着团团足足跳过了两丛迎春花呢!”
  因是牧碧城教的,牧碧微知道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天真了些,却不是个好说大话的,知道他既然敢教西平跃马花丛,定然有把握护住她不受伤,但想着牧碧城也不能每次都看着西平骑马,就叮嘱道:“你既然知道你小舅舅厉害,就该明白自己的不足,当然你年纪还小,许多骑术如今学了,你小舅舅不在,可不许试,不然摔伤了,以后休想再骑马,知道吗?”
  西平闻言,顿时怏怏,小手拉着她袖子左摇右摆了一会见她不心软,嘟着嘴道:“知道啦!”
  牧碧微摸摸她的脸,看她出了汗,就叫樊氏上来,带她去沐浴更衣,又与牧碧城说了一番家常闲话,间或也问了问高峻文清滟的情况,末了,叫人备上东西,一份给文清滟的血燕、阿胶,另一份是给沈太君等人的,使阿善和葛诺亲自打着灯送出长锦宫。
  阿善一回来,就听牧碧微皱眉吩咐道:“明儿你设法去一趟甘泉宫里,将十一娘的事情告诉了温太妃!”
  阿善一怔,道:“既然已经另选王妃了,何必叫太妃烦这个心?”
  “你还不清楚温太妃的性.子?太妃多年斡旋各方存身至今,为什么一定要给高阳王选高家女郎为王妃?无非是因为前魏已亡,南齐那位元裕皇后又是个寡情之人,温太妃贵为前魏公主,如今也不过是个名头,孤身一人,高阳王因此没有母家之助,怕他将来势单力薄的贵为王爵却落魄乃至于辱于人手罢了!”牧碧微双眉紧蹙,沉声道,“高家十一娘自称破相,不肯做王妃的事情,换了咱们是高家人会如实告诉太后和太妃吗?别叫太妃当真以为十一娘只是受了点小伤,故而执意要继续聘她为妃呢!如此再查出来原是十一娘自己不愿意嫁,太妃与高阳王岂非没面子?”
  说着,牧碧微恨道,“这没眼光的高家女!”
  “女郎这是心疼太妃呢,才这么说那高家女,但依奴婢说,既然那高家十一娘不愿意嫁与高阳王,如此赐婚圣旨下来前就搅了最好,不然等过了门再闹出来,反而木已成舟,好不麻烦,以高阳王的身份尊贵,还怕没有合适的王妃吗?奴婢猜测温太妃欲为高阳王聘高家女为王妃,固然有看中高家的门第,及与太后亲近外,就是想着高家女教养应是不差,能够与高阳王举案齐眉,可不只是要给高阳王寻个合宜的岳家呢!”阿善见她动了气,就劝说道,“如此叫太妃知道了也好——设法告诉了太后,趁太后内疚,料想高阳王大婚时,太后也不能不有所表示!”
  第十四章 人心反复
  却说高峻出了长锦宫,着令牧碧城归回原位,自己去了飞鹤卫轮值宫中时休憩的屋子,进去后,就见外间已经坐了几个人,正小声谈笑着,看到高峻进来,忙起身道:“高统领!”
  惟有一人虽也起了身,却只道:“七郎。”却正是当初牧碧微初次随姬深参加春狩时,带头为难闵家兄弟的欧阳十九,他和高七不但都是世家子弟,而且自小到大,在飞鹤卫中也任校尉一职,两人关系亲切,不是御前都是照了自幼的称呼。
  高峻笑着把东西给了旁边两人,道:“光猷娘娘赏的,你们一会也取些,剩下我带回去。”
  “咱们跟着统领就是沾光。”这些人也不是头次看到高峻与长锦宫走的近了,都是嬉笑一番,先送进里间高峻专用休憩的地方,待走时再取一些,欧阳十九皱着眉道:“你如今与长锦宫走的可也太近了,这么晚了还过去,也不怕避忌么?”
  “牧光猷想见见她弟弟,我陪牧碧城去的,打什么紧?”高峻狡黠一笑,在上首坐了,悠然道,“你们也知道我夫人身体不好,是要长期将养的,我那点儿俸禄够什么?今日听见长锦宫传话,牧光猷要见弟弟,我就想着这么个打秋风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众人都是一阵大笑,欧阳十九虽然因为当年欧阳氏的事情,对牧碧微总有几分不舒服,但也知道高峻说的是实情——至少旁人看上去是实情——高峻的嫡母为着自己那多病且低智的亲生子,对他盯得素来紧,他娶的那个夫人又是个离不得好东西调养的,也难怪他要抓住一切机会从宫妃手里捞好处了。
  就道:“今日牧光猷倒是格外大方。”
  “也是有原因的。”高峻微笑,轻描淡写的说道,“牧碧城的嫂子不是正在坐月子?如今采选过了,新人正式住进册封的各宫也有几天,牧光猷先前忙着这事,都没派人回去看过,如今新人进宫,今年给的位份那么高,怕是身边人一时间走不开,就把东西给了牧碧城带回去,结果我厚颜跟过去,牧光猷给了牧碧城一大堆东西,总不至于叫我空手走罢?”
  欧阳十九就苦笑,想说什么又住了口,倒是有另外个飞鹤卫羡慕道:“那姓牧的小子忒好运气!有这么个阿姐,咱们固然看他不顺眼,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当初才进飞鹤卫的人,哪个没被规矩招呼过?”
  “那牧碧城没什么城府,与那边那些人打交道下来,我倒看他很顺眼,就是没有牧光猷这儿的好处,我倒也愿意他这样的人在飞鹤卫多一些。”高峻听了,就冷笑嘿然道。
  他虽然说那边时没有特别的指,但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是指飞鹤卫统领蒋倘。
  ——飞鹤卫乃邺都精锐,多选世家或勋贵旁支、庶出子弟为之,负责拱卫皇宫,长年驻扎宫城之北,虽然人数不及邺城军多,但论骁勇精锐,却是邺城军所不及。
  先帝睿宗把正副统领给了蒋家、计家,邺城军给了曲家、高家,又使蒋、计为左右二相,看似蒋、计一定稳占上风,其实也未必,这是因为蒋家计家到底是从文的多,好容易选了这么两个人出来任武将,飞鹤卫的十二名校尉里,与曲、高两家千丝万缕的可就多了。
  这些人自然不服蒋倘、计策,先帝时不敢说什么,到了本朝,姬深不理朝政,蒋、计临朝决策时,也还罢了,如今蒋遥告病、计兼然为妻守节辞官,计策又号称要为养母守孝……只剩了蒋倘还任统领,曲家、高家一派如何肯服?
  高峻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由聂元生帮着夺了计策的副统领之位,如今所思所想,自然就是把蒋倘赶走了,他这边这些飞鹤卫,都是亲近高家的一派,此刻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把注意力都放到了蒋倘那边去,也不再议论嫉妒牧碧城了。
  看他们把话题转到旁处,高峻就起身,道:“我去查下岗。”
  “这等小事何必劳动统领?”有个飞鹤卫就起身笑着道,“卑职代统领去好了。”
  “我还要与卓奚仆说几句话,你也能代我去?”高峻笑骂道,“你们留在这儿罢!”
  待他出了门,欧阳十九若有所思道:“虽然文家女郎那病将养起来的确耗费钱财,但高七郎对长锦宫并牧碧城也太过热情了些。”
  “统领这也是没办法。”其他人却不以为然,“当初他好容易才搬出祖宅,借口经常轮值宫中,在宫城附近购置了新屋,但到底没有独立门户,不曾分家,除了私房旁的产业都存不成,虽然统领手里不可能连给夫人买药的钱都没有,但若手笔太大,譬如血燕之类,岂不是正叫他的嫡母抓住把柄?只有宫妃所赐,才是叫人无话可说。”
  “也是。”欧阳十九仔细想了想,点头道,他却没注意那几个替高峻解释的飞鹤卫彼此对望,都打着算盘什么时候转弯抹角的把他这话告诉了高峻。
  另一边高峻寻到卓衡,递了一对银铤与他,小声说了几句,卓衡便将附近侍者支开,对着不远处亮着灯的殿中抬了抬下巴。
  高峻进去,就见案头奏章堆积如山,聂元生神色凝重,下笔如飞,见他进来,只随意扫了一眼,口中道:“何事?”手中朱笔依旧不停。
  “朝中出事了?”高峻见他这副模样,也不禁一怔。
  聂元生随口道:“怒川决口,沿川的郡有五个遭了灾,如今已是四月,水至今未退尽,今年眼看补种不成,秋日必出流民……你这时候来有什么事?”
  “我能有什么事情这个时候来打扰你?”高峻摇了摇头,走到案边,小声道,“倒是二兄你的那一位,仿佛遇见了大事!”
  “嗯?”虽然高峻私下玩笑时,常在聂元生和牧碧微跟前称牧碧微为阿嫂,但在宣室殿里到底有所顾忌,只含糊道,聂元生闻言,朱笔就是一顿,手中正摊开的奏章上顿时滴了一滴极为浓艳的朱砂,他从旁取物擦了擦,到底还是留了个淡红色的印子,就势将朱笔放到一旁,揉了揉眉心,疲惫道,“你怎么知道?”
  “方才她借口要见牧碧城,实则寻我商议一事。”高峻将谈话经过大致说了下,道,“我虽然与她见面不似二兄你这么多,却也知道她素来沉得住气,做事不会没有原因,那个叫云梦如的宫女是跟着新封的叶容华从西北过来的,这才进宫第一日,竟就叫她忙着替叶容华做主把人嫁出去……那个叶容华,当初二兄你不是核对过?她的一家老小可都死在了雪蓝关!”
  聂元生沉吟:“还有呢?”
  “叫云梦如的宫女不简单,给她寻个人家还要和安平王府有关……二兄,你说是不是她们有了雪蓝关之事的线索?”高峻皱着眉道,“另外,我怕直接问云梦如的身份使她怀疑,就故意主动说了高清绾的事情,不想她只关心了几句高阳王,对高清绾反而兴趣不大,当然温太妃与牧家的渊源,她关心高阳王也不为过,只是对高清绾居然兴趣不大……”
  说到此处,聂元生就叹了口气:“你还想试探她?你自己被试探了却不知道!”
  第十五章 前朝后宫
  “你在她跟前素来不拘束,私下里……”聂元生见自己提醒后,高峻还是一脸茫然,叹气道,“你连阿嫂都喊出来了,如今她寻你办这事,里里外外透着古怪,你居然什么都没问,还主动继续说了高婕妤之事,岂不是显得做贼心虚?”
  他摇头,“我早说过你不要在她跟前玩心眼,你这是被她反套了去,还不自知!”
  高峻顿时就目瞪口呆,道:“我没问那云梦如的事情,不过是为着显得体恤她而已!”
  “若是这么解释,那么她定然就会继续问——那为何要求与安平王府最好搭点关系,你也不多问?”聂元生疲惫的揉着眉心,道,“你怎么解释?毕竟我们两个对安平王府的敌意,瞒得过陛下,可瞒不过她!”
  “……”高峻沉思半晌,诚恳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聂元生看了他一眼,高峻赶紧忏悔道:“二兄,我错了,我不该试图试探那一位——到底她跟你才是一对!只是如今我说错了话,左右我是不会三天两头到澄练殿去的,这个解释与补救……就辛苦二兄你了!”
  他边说边退,说完最后一句,人差不多已经到了殿门口,不待聂元生回答,整个人立刻溜之大吉……
  聂元生并未追赶呵斥,却慢慢皱起眉,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装着提神薄荷等物的荷包嗅了嗅,沉思了片刻,到底放心不下,将御案上略作收拾,起身亦出了殿。
  卓衡就迎上来,小声问:“舍人?”
  “太疲倦了些。”殿门没关,内中灯火照出聂元生脸上的疲惫,眼中已有血丝浮现,他揉着眉心,道,“可有凉水?”
  “有有!”卓衡小声道,“舍人少待,奴婢这就去打。”
  聂元生迟疑了下,却道:“你先不要去,我如今乏得紧,里头几封奏章兹事体大,还须问过陛下才成,待我回来再打水罢!”
  卓衡闻言就为难道:“怕是不成,陛下今儿没回宣室殿,却是宿在了善岚殿——此刻怕早已经歇下了!”
  “……”聂元生闻言,露出心烦意乱之色,沉着脸不语。
  见状,卓衡悄悄凑近了他道:“其实舍人何必忧愁?陛下对这些事情向来不上心的,舍人随便那么一改就是了。”
  “若是旁的倒也罢了,如今怒川决口,五郡遭灾,到秋日,这五郡口粮若无着落,必有流民……”聂元生苦笑,说到此处,仿佛才惊觉失言,到底一叹,“罢了,我四处走走,冷静一下再去改罢!”
  卓衡听到流民二字,也知道事情不小,但到底不敢说去打扰姬深,就道:“舍人自便,奴婢在这儿守着殿门。”
  聂元生点了点头,背转手,慢慢踱了几步,消失在回廊尽头昏暗的灯火中……
  长锦宫是在冀阙宫的东北方向,离得不远,只隔了一座长信宫,轻车熟路的避过了巡逻的侍卫,聂元生熟门熟路的到了澄练殿,他惯常从后殿进去,后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木,然后才有回廊连接到殿室中去。
  才从宫墙上跳下,聂元生还待向寝殿的方向走去,不想耳畔就有人幽幽的道:“你来得倒是慢了些。”
  他转过头,就见牧碧微广袖飘飘,长发松松的绾在脑后,就站在宫墙之下,因她衣裙都是深色,在夜间林中,以聂元生的警觉,下来时居然没有察觉。
  聂元生暗悔失策,果然听牧碧微悠然问道:“我并未特别屏息,怎的你今儿连林中有人都没发现?”
  “这几日朝中多事。”聂元生顿了一下才回答,开口时就有一份难掩的沙哑,牧碧微一怔,原本含愠的眼神就软下来,道:“那你怎么还要过来……算了,先进去罢!”
  到了寝殿里,阿善正在灯下做着针线,见状默不作声的要退下去,牧碧微吩咐:“沏壶茶,取些吃的来。”
  两人在榻上坐了,灯火之下,聂元生面上憔悴之色明显,牧碧微见了,不觉皱眉:“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怒川决口了。”聂元生叹了口气,“五郡受灾,今年怕是颗粒无收!入秋恐有流民,这几日偏偏陛下挂心采选,又有谈美人生产并步顺华承宠事,这等大事,我终究有些力不从心!”
  牧碧微沉吟道:“怒川也不是头一回决口,我记得高祖时候不是也决了一次?可有先例依循?”
  “那次不一样。”聂元生立刻摇头,显然他也是考虑过了,道,“那一次决口远不及此次严重,不过两郡受灾,且也没到全郡无收的地步!而且这次受灾的五郡之中,赵郡、燕郡、凉郡……情况比较复杂,这三郡在前魏时是魏神武帝同母弟汝阴王的封邑,又是自古以来多出精兵之地,当初汝阴王仗此根基,连续七战大败高祖,使高祖大伤元气,后来我祖父设计,利用汝阴王宠爱性格果断坚毅的庶子、不喜懦弱胆怯的嫡子,汝阴王妃对此极为不满,从中挑唆,使汝阴王妃鸩杀了汝阴王,携其子向高祖投降……”
  “可是高祖时候的山昌王?”牧碧微回忆了下,问道。
  聂元生点头:“山昌王年少懦弱,高祖对他还是很喜欢的,这也是本朝至今唯一的一个异姓王,但他当上山昌王后不久,就被汝阴王死时逃走的庶兄所杀,身后无子,原本的汝阴王妃、后来的山昌王太妃便欲以娘家侄孙为嗣子,却为高祖不许,只将山昌王的两个女儿加封郡主,赐食三郡……如今两位郡主都已经相继过世,三郡食邑当然也在先帝时就收归国有,但那两位郡主却是子嗣昌盛,在三郡形成大族聚居,因汝阴王当年将三郡治理得不错,这三郡的民心一向就向着汝阴王的子孙,即使两位郡主去世后,朝廷收回食邑,但当地官吏若不能够与两位郡主并其后人交好,都是寸步难行——偏偏上一期调任燕郡太守的,是计兼然的一个堂侄,其人能力如何且不去说,却性格耿直,不知变通,压根就不理会山昌王后人,到任后,与山昌王后人频繁相斗,这次怒川决口,原本燕郡未必会全郡遭灾,皆是两边彼此牵制拖延,才没能及时转移民众、筑堤护苗……嘿!这些该死的东西!”
  他本来说话的口气很是平淡,毕竟怒川决口也不是刚报上来的事情,但说着说着到底动了真怒:“若是区区一两郡也还罢了,如今五郡遭灾,五郡人口加起来,足有数十万人!到了秋来若无赈济,那就是数十万流民!如今国库虽然谈不上空虚,但北有柔然、南有南齐,一个不慎,就是摇动国本的大事!计筥这个蠢货!忍不得一时之气,闹出如此大祸,竟然还不思己过,在上疏中反复弹劾山昌王后人!
  “这个蠢货也不想一想!若是朝中有暇,岂会坐视三郡民心向着前魏血脉?!如今倒好,山昌王后人也派了人赶到邺都来投书,道是计筥鱼肉乡里勒索大户,致使三郡民不聊生,这才使得怒川决口后一发不可收拾!这三郡可不仅仅是拥护山昌王后人那么简单!三郡自古出精兵,当年山昌王和山昌王太妃死后,其护卫大多被两位郡主接了下来,那些护卫里不乏跟着汝阴王的百战之卒!更别说汝阴王被王妃鸩杀,因山昌王投降高祖,许多部属大将都被编进了邺城军中,如今虽然三十多年过去了,到底血脉放在了那里……”
  聂元生越说越怒,一直到了阿善取了热茶糕点上来,方才住口,面色不愉的用了些,牧碧微亲手绞了热帕子递与他插手,等他用毕,拿茶水漱了口,阿善收拾下去,才道:“那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论理应该先召计筥还都自辩。”聂元生叹了口气,“这不是问题,山昌王后人如今只是恨着计筥,借这个机会敲打一番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怒川决口这件事情总要解决好——如今三郡忙着联手攻讦计筥,计筥忙着弹劾——罢了,此刻事情多,一时间顾他们不上,日后若有机会,再与他们算一算总帐!”
  牧碧微听出他疲惫语气下的杀机,拿食指在唇边点了一下,淡淡的道:“除了这事,可还有旁的事情叫你烦心?”
  聂元生因用了些东西,又才擦过脸,略恢复了些精神,闻言却是有心情调侃起来:“那便是你了,方才高七去寻我,说你似遇见了棘手之事,竟连他说高婕妤进宫的缘故都不太关心……怎么了?”
  “你们都不喜安平王,这是什么缘故?”牧碧微闻言,也不转弯抹角,双眉一扬,问道,“我在邺都土生土长,陛下重色轻德的名声是早就知道了的,广陵王素有贤名,高阳王年少,一向温文知礼,至于安平王,他宠妾灭妻的事情,还是我进宫后才渐渐知道的,旁的却没听说过什么劣迹,但你们显然早就对他有所不满,你且不论,高七说起来,还算是安平王的表弟,虽然血脉不及荣昌郡公那边近,总也是亲戚,更何况安平王妃也姓高……好罢,就算高七是替他的堂姐心怀不平,那么你呢?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安平王妃倾慕已久,见不得她受委屈,这才要心心念念的同安平王过不去!”
  聂元生有些哭笑不得:“你想到哪里去了?”
  “那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反复与安平王为难?”牧碧微追问。
  聂元生沉吟。
  牧碧微也不催促,只是给他面前的茶盏里添了些茶水,却见他思忖良久,方悠悠的道:“传闻如何能够尽信?都说广陵王贤,那么依你之见他可够得上那个贤字?固然他进谏陛下说的事情其实都在理,但仔细一想莫不是出于安平王的唆使撺掇,叫我来说这位大王称个蠢字倒是够格,至于贤吗……也是愚贤!他若不是高太后亲生,又娶了曲家嫡女,单凭上次他的进言,我随便就能阴死他!甚至祸及他合家!”
  “高七告诉你,我寻他的事情了罢?”牧碧微忽然道。
  聂元生询问的望着她,牧碧微慢悠悠的道:“那一个叫做云梦如的宫女,来历你或许如今还不清楚?我想你可能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叶寒夕身上,竟没仔细查那云梦如,不过这也不奇怪,这一回新人一个比一个不简单,你虽然是总理采选之责的,却还要为陛下代笔,身兼数职,难免有所偏漏……”
  听着这话,聂元生的神色渐渐慎重起来:“这云梦如?”
  “她的姑母叫做云香儿……”牧碧微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聂元生脸色顿变,她不禁住了口,低呼一声!
  聂元生面色沉重肃穆,却缓缓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十六章 初一荣衣
  翌日,各宫照例使了人至安福宫打探谈美人的消息,连姬深虽然人在善岚殿,却也使了小龚氏亲自过去——当然,这里面有没有小龚氏与步顺华彼此看不对眼,姬深夹在新欢旧爱之间尴尬,故意支开小龚氏的缘故,就不得而知了。
  小龚氏气鼓鼓的出了永淳宫,还没跨出宫门,却见迎面数名宫人匆匆而至,打头的正是太后身边的宋贤人!
  “奴婢见过贤人。”小龚氏虽然敢跟姬深撒娇使气,对太后却存着几分畏惧,尤其这宋氏此刻脸色凝重,乍一看去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小龚氏心里一瞬间转过了十七八个念头,她是知道太后不喜欢出身卑贱的妃嫔的,从前没少为难过右昭仪孙氏等人,就连三品大员嫡女的牧碧微,太后也不很看得上,只当宋氏这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来寻步顺华的晦气的,心头大喜,越发谦恭。
  那宋氏看她一眼,冷声道:“你不是陛下身边的女官吗?怎么独自在这儿?陛下呢?可还在永淳宫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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