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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黛 第13节

  柳黛透过窗户缝看见半片人影,在一片漆黑中模糊难辨。
  她确定谢午还在主屋与李念儿缠绵,人到中年,那方面就越发勉强,完事儿就是睡,哪还有精力再跑回书房办公。
  那人从书架里出来,露出一个完整的背影,柳黛一阵窃笑。从花园里捡了块小石头,轻轻抬起窗户,指甲盖儿在石头上一弹,石头子儿顺顺当当打中桌旁白瓷花瓶,哗啦啦满地都是碎瓷片,苏长青如梦初醒,听外头已有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响起,几个年轻的灵云派弟子大喊着“有贼——”提起火把往书房赶。
  苏长青来不及思索是谁这么无聊大半夜找他麻烦,连忙躲出书房,一连几个起落回到今夜落脚的西院。
  柳黛一边憋着笑,一边悄不声儿地跟着苏长青到了西院。
  她轻功好,还早他一步到西院,正巧听见一间屋里有动静,眼看苏长青落进院子里想要藏回房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柳黛再给一颗石头子儿,掷在苏长青膝盖弯上,打得他膝头向下,险些就要跪倒在地,好在他下盘稳,功夫扎实,很快调整过来,站直了身,然而心头火起,回望石头飞来的方向,心知那人就藏在屋檐后头,他抽出长剑作势要去拿人,却正巧被出门起夜的陈怀安撞见。
  “师兄——”
  陈怀安服过解药,身上已大好,只不过脸颊还留着被“炙奴”咬伤的疮疤,看来短时间内很难消下去。
  陈怀安看着气息不定,手持长剑的苏长青,一头雾水,“师兄,这么大晚上的,你拿着剑要跟谁拼命呢?”
  “没事。”
  苏长青扭过头,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睡不着,出来练剑。”
  “哦。”陈怀安挠了挠头,自觉羞愧,只觉得跟苏长青比起来,自己就是块糊不上墙的烂泥巴,“难怪师父师母都让我们多跟师兄学,原是师兄无一日之懈怠,才有如此高的剑术造诣,师弟佩服,佩服,回头我尿个尿也来练剑,咱们俩比划比划,我这好多天没摸剑了,师兄可得好好教教我。”
  “嗯。”苏长青点点头,也觉得下头紧得很,也想跟着陈怀安去一趟,只可惜话已出口,就得当好榜样,于是乎摆开架势,月下独舞,一柄剑舞成一道长虹,剑尖把刚才那颗打中他的小石头挑起来又撞出去,泄愤似的对着空无一物地庭院杀石头。
  柳黛从屋脊后面探出头来,望着月亮底下耍石头的苏长青,弯起嘴角笑个不停。
  这世上再没有比逗苏长青更好玩的事儿了呢。
  更何况他身躯修长,面容俊俏,剑招飘逸,看他负气练剑,也是赏心悦目好光景。
  可惜她心心念念要盯死谢午,没空再陪他玩。
  等陈怀安走如厕出来,瞧见苏长青已然收起剑,眼睛盯着西南一角屋檐上打呵欠的黑猫,愣愣出神。
  他走上前拍了拍苏长青,“怎么不练了?”
  “不练了,无聊。”苏长青把剑递给他,自己回屋去。
  陈怀安脑子发闷,“怎么就无聊了?刚不还练得好好的?哎,是不是就不想跟我练啊?”
  苏长青没搭理他,进了屋,又从门对面的窗户跳出去,往谢午寝室方向赶去。
  他从来不是个轻易放弃的性子。
  第18章 灵云派18  来世多烧香,祈求老天保佑……
  灵云派 18
  下半夜,谢午歇够了,轻手轻脚下床,背对着李念儿起身穿衣。
  红烛照出李念儿娇媚的侧脸,面颊上的绯色还未褪尽。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每一回都是久旱逢甘霖,不到山穷水尽不肯轻易收山。
  这会子能睡得如此酣畅,想必是滋润够了,心满意足。只可怜谢午腰酸腿疼,迈不动步。
  他长叹一声,端起桌上冷茶润了润嗓子,趁着夜色出门去。
  原本照旧要在书房接待特使,但今夜书房遭了贼,为安全起见,他们改在一开阔野地碰面。
  特使翡翠玉冠,金线绣袍,墨色披风在夜幕下被吹得高高扬起。
  只一个背影,也足够威慑凡人。
  谢午离得还有五步远,恭恭敬敬下跪行礼,“属下谢午,参见特使大人。”
  特使转过身,右手横在胸前,抬起脸来才看清,好一张清清白白的脸,那细长修整的眉以及纤瘦细长的身形无不透出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只可惜眼角皱纹出卖他中年人的身份,不大和谐。
  柳黛藏在一棵矮树上头,人被层层树叶遮挡住,外面看来什么也没有,但她也得调整呼吸,尽量让自己与山石、矮树、溪流的声息融为一体。
  特使声音柔软,说起话来自有一派旖旎风光,“谢掌门,现听闻那九华山弟子借宿在此地,是真是假?”
  谢午低头弓背,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确实如此,九华山大弟子苏长青领四十余人今夜歇在山上。”
  特使略微颔首,眼含深意。
  柳黛看着,这特使一言一行拿捏做派,着实像个唱大戏的。
  “九华山是否已得手?那苏长青可曾透露于你。”
  “……”谢午顿了顿,仿佛没听明白,其实柳黛也转了个弯才想明白,这说的是《十三梦华》。
  特使对着温吞迟钝的谢午很是不耐烦,两撇细长眉都快皱成一团线,只差把“蠢人”两个字骂出口。
  “苏长青提过《十三梦华》的事没有?”
  谢午恍然大悟,连忙摇头,“苏长青那小子谨慎得很,不曾提过半个字。”
  特使追问道:“前几日在崖山上的事,苏长青也一个字没说?”
  谢午道:“他只说上山时崖山已经空了,他什么人也没见着。”
  特使的眉毛拧得更紧,“你那女弟子呢?也这么说?”
  谢午略想一想,斟字酌句地答:“属下仔细盘问过,据岑安慈说,进地牢杀人的和苏长青不是一帮人,地牢一层的人都被清理干净之后,隔了大半个时辰九华山的人才出现,出来之后她看苏长青言行,也不像知道内情的。”
  特使仰头看天,轻声感慨,“真是一群废物。”
  柳黛躲在树上咋舌,这人好大的脾气,一句话骂得谢午后背冒汗,耳根泛红。
  特使上前一步,大棒敲打之后稍作安抚,“九华山素来是不安稳的,上头也都清楚。我知你一向忠心耿耿,办事妥当,待我回去禀明圣主,你放心,自然有你的好处。”
  谢午忙不迭表忠心,“特使放心,如有吩咐,属下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你把崖山上的人叫出来,之后的事情由我亲自过问。”特使仰头一笑,视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到柳黛藏身的这棵矮树上。
  “特使是说……安慈?”
  “谢掌门年纪大了,人也点不清楚。苏长青不是从崖山上带回来个姓柳的姑娘?莫不是你那宝贝儿子瞧上了,你便舍不得交出来吧?”他最厌烦男人身下那二两肉的事。
  谢午忙不迭说:“属下不敢,属下明日一定想办法把那柳姓女子留下。”
  瞧着谢午那惊弓之鸟的卑贱模样,特使适才满意,“嗯,此事暂不伸张,你也不要与九华山撕破脸,一个年轻小姑娘,不懂武功,也不定是夜里被狼叼走了,找不到也是常事。”
  “是,属下领命,一定办好。”
  谢午低眉顺眼,好似一条老狗。
  柳黛现下觉得,应该今夜就动手,谢午这样恶心下作的人,多活一日都是浪费。
  不过此刻让她更烦的,是身后数十丈,苏长青的呼吸吐纳之声,自始至终都在干扰她偷听,烦得她都想径直把他从石头后面拎出来,好好指点他藏身龟息之法。
  看来九华山确实是没落了,苏长青这样的三脚猫功夫也能算作“出类拔萃”。
  好在苏长青虽然对于柳黛而言功夫“不太行”,但知道进退,晓得自己打不过,在密会散场之前先行撤走,免得被人抓现行。
  柳黛估摸着就他刚才躲藏的距离,任他耳力再好,也听不见谢午与那人说了些什么。
  苏长青消失在夜幕下,谢午也领命告退。
  特使在山中略站一会儿,仔细观察对面树林,等了许久,除了溶溶月光下,被照得莹润发光的树叶,其余的什么也没瞧见。
  他放松警戒,转身往山下走去。
  这传话的差事他办了许多年,越办越觉得憋屈。不过就是些山野武夫、地方游侠,看着不顺眼抓起来杀了就是,何必费这些功夫,暗地里往来。
  那谢午他也很是瞧不上眼,畏畏缩缩哪像个男人,真是白瞎了那——
  得了,多思伤身,还是山下小镇借个客栈好好睡上一觉是正式。
  夜凉如水,他不禁拢了拢披风,却不想风势陡然增强,卷起披风一角,遮挡视线。
  是刀刃破风的声响——
  他迅速侧身一让,错开半步,一柄俊秀长刀自他身前划过,要不是他躲闪得快,那刀必定直插腰腹。
  柳黛嫌弃“留痕”用起来不顺手,从孙敏仙屋子里顺走一把长刀,这刀身长体纤,比普通的刀轻便不少。
  江湖上,凡刀法必出刚猛犀利,但灵云山别出一派,将刀法改得轻盈灵便,比之剑法更具威势,比之刀法更多变化,可谓江湖独秀。
  可惜柳黛不会。
  她的刀行如风快如电,不等特使反应,第二招便追风而去,直刺他面门。
  特使拔尖相抵,挡住柳黛这一刀,但他虎口剧痛,瞠目结舌,全然不能相信一个身量纤纤、如弱风扶柳一般的少女能有如此力道。
  他一低头,见自己虎口碎裂,血正往外翻涌,那血的滋味勾得柳黛杀心四起,刀法轻如蝶影,来势却凶猛似兽,一刀被挡,不见收势,反而如用长鞭一般翻转手腕,刀也往前送,刀锋缠上他手臂,仿佛她的刀无骨,能屈能弯,灵蛇一般。
  他大惊,就在他想要撤身向后躲的时刻,忽然一股力量从柳黛的手臂度到刀尖,几乎看不清动作,只见她身子后仰,刀刃贴住他肩膀向外发力,一瞬间不知是刀快还是内力加持,特使右手齐肩尽断,鲜血向天飞去,远不止三尺高。
  特使大吼一声,忍住剧痛,还想着封住右肩穴道,当即就被柳黛一脚踢出一丈远。
  可惜了他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披风,上好的锦缎在泥地上滑行,当即变得又脏又臭,往后也用不得了。
  他被一块大石头顶住后脑,整个人从脖颈折起来,下半身立刻没了知觉,再无法动弹。
  他抬起眼,用最后一点力气支撑自己看清楚,眼前一步步靠近的少女究竟是谁。
  柳黛蹲下0身,长刀在他的金线绣袍上擦过,缓缓将血迹擦干净。
  “这招名为‘魅生’,取短刀之快,长刀之猛,比灵云派的招数不知高出几千万倍,只不过世上知之者甚少,今日你死后,与地府同仁们好声说道说道,教他也晓得厉害,提醒子子孙孙做什么都好,最好……就是别遇到我。否则就像你一样,死了也不明白为什么,只晓得干瞪眼,瞎生气。”
  她收起刀,想着借来的东西还是得好生爱惜,毕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特使已经说不了话了,喉咙里发出些含糊的呜咽声,像只不懂人话的畜生。
  柳黛扯出他身上腰牌,上头的刻字、雕花她都熟悉得很。
  “放心,不疼,我这人心软得很,见不得人受苦。”
  刀刚刚才擦过,不好再用第二次。
  她手背有伤,也不想再沾血。
  只好拿鞋底碾他咽喉,慢慢、沉稳、干净利落,口中仍然温柔体贴,给他一句临终告诫,“来世多烧香,祈求老天保佑,千万不要再遇到我。”
  咔嚓。
  树顶一只小歇的白头翁被风惊起,扑棱翅膀往夜的更深处飞去。
  山间除了树叶郁郁葱葱迎风歌唱,余下的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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