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 第85节
林苑让婆子扶她起身,半倚在床头,又让人搬了椅子让田喜坐。
田喜试探的将孩子递给她,她也没反对,伸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田喜半松口气,略有小心的坐在椅子上。
“我看你抱孩子的姿势十分熟稔,是不是底下有弟弟妹妹?”
林苑问声温和,田喜心头却打了个突。
他是深知这位主的性子的,往常连对着太子爷都冷言冷语的,有时候甚至连冷语都不愿多说两句,如何就温声细语的要与他唠起家常来了。
田喜心里有疑问,可嘴上却不耽搁的如实回道,“奴才打小就被卖到宫里头去了,因为年纪小,家里的事早就不记得,有没有弟弟妹妹,奴才也不记得那么清楚了。”
林苑听后点头,道:“倒是可怜,无亲无故的。”
田喜就道:“谢娘娘怜悯。不过奴才比较其他奴才算是走运的了,当年在宫里头没遭多少罪就遇见了咱们太子爷,太子爷仁善将奴才要了过来跟在身边,一晃这么多年,也从未亏待过奴才。”
她闻言就淡淡的扯唇,面上浮现的是虚弱的苍白。
田喜忧心道:“娘娘要是累了便歇着罢,您如今可得好生养着,操劳不得。”
林苑偏头闷咳几声,望着怀里已经迷瞪着眼儿似要入睡的孩子,半阖了眸带些疲惫道:“田公公,你也瞧见了,我这身子骨不利索,往后怕是照应不到小皇孙,所以得劳烦你辛苦些多加看顾了。”
田喜退出房里后,脑中一直在回荡这林良娣这最后的一句话。他总觉得她这番话似乎别有深意,可左思右想,他又想不出个中关键。
太子今日下朝有些晚,可回来时却是神清气爽,一反之前的沉郁之态。
田喜眼尖的瞧到太子手里的圣旨,再瞧马车后头跟着的那些个排着长队扛着箱子的宫人,心头有几分猜测,却又有些难以置信。
圣上这是妥协了?
圣上的确是妥协了,赐了重赏,也给孩子起了名字落在圣旨上,承认了皇长孙的存在,也承认了他们母子的地位。
但对于太子要晋封林苑为太子侧妃一事,圣上虽是松了口,却道不是时候,等等再说。
太子虽不满,可未再坚持,他亦知圣上能松了口已是极限,其他的等日后他再办法。
而此行太子也不是没有妥协,他妥协的是九门提督统领一职,换下了他的人,该做圣上的人。
晋滁进殿后,在火盆旁暖了身子后,方起身往内屋的方向走。依旧还是停在房门口的方向,半撩起厚实的软帘,目光缱绻的望向屋内。
太医说女人月子里不能动气,所以这些时日他不敢进去打搅,毕竟他如何不知因强求了这个孩子的缘故,她心中有怨。怕她见了他忆起他的逼迫而生了火气,他遂忍着不进屋,想的紧时就站在门边,默默的往里面看上两眼。
屋里头地龙烧的很旺,暖意融融的,屋里的八扇屏风被搬到了侧里边不碍视线,这般哪怕隔了段距离,也能让他得以窥见床榻上的人。
暖黄色的床帐被放下了一层,隔着薄薄的纱帐,他看见床榻上的人安静的侧卧着,被角掖的严实,而在她臂弯里,他们的儿子乖巧的在那躺着。
他看的有些痴,觉得眼前这一幕犹如一幅静止的画一般,温馨的让他手脚都发暖,诱惑着他忍不住举步上前。
饶是他脚步极轻,还是惊动了卧榻的人。
林苑伸手扶了扶额上的抹额,闭眸缓了缓睡意后,就睁了眸,手指撩开床帐缓缓望向床榻外那无措立在那的人。
冷不丁与那莹润沉静的眸子相对,晋滁顿觉刹那舌根发干,望着朝思暮想的那张姣美面庞,他出口的话就带了几分错乱:“我是想来与你说,父皇今日早朝下了谕旨,定了孩子的满岁宴在太和宫举行。还给咱们的孩子赐了名字,尧。”
尧,晋尧。
林苑无声将名字在唇齿间滑过,瞬息后轻微弯了弯唇,嗓音轻柔道:“尧天舜日,这名字,寓意极好。”
晋滁一怔,有过刹那的不敢置信。紧接着巨大的惊喜在胸口间澎湃起来,浇的他几乎有些站不稳。
从孕期起她就没怎么搭理过他,整个人也好似游离在尘世之外的仙佛一般,不笑不怒,不喜不悲,看得他都有些心慌。
他知她是恨毒了他,可他宁愿她继续恨着,继续对他恶语交加,也不愿让她对他无视。
如今她肯温声细语的与他讲话,可是因为孩子出生后,她想开了?
他忍不住朝她走近几步,隔了近些,便能看清她盈澈眸底的平静,还有她臂弯里孩子熟睡的面庞。
“尧儿被给予厚望,他的名字岂能马虎?咱的孩子是有福气的,比我命好。”他忍不住又上前两步,合掌将她微凉的手拢在温厚的掌心里,而后他顺势在床边坐下,狭长的眸子柔和望着她,半是玩笑半是叹气道:“不像我了,只因当初我是在滁州出生,父皇想也没想的就丢给我一滁字。”
他以玩笑的口吻说着,可她依旧能听出其中的低落。
这是林苑第一回 听他谈及他从前的事。
便是他们二人当年情浓时,他也对他小时候的事情讳莫如深,从不多提半句。
倒是如今他们隔阂深深,他却似想推心置腹的与她谈及这些。
林苑没有多余的感受,毕竟到了如今她这个境地,就只余命运推着她来走了,甚至,都不知能走多远。
轻微用力挣脱开他合拢的掌心,她伸手覆上襁褓,低了眸望向熟睡的孩子。
五官脸庞,几乎与他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想扯抹笑出来,可嘴唇僵硬的,拉扯半分都似用尽了全部力气。
“如今孩子生了,你也终于如愿以偿了。”
她莫名的一句话让他诧异的看她。
林苑终于扯了抹浅淡的笑来,她抬眸定定看向他,问:“不是吗,你千方百计逼我生他下来,不是就为了让你心愿得偿?”
他怔怔的,嘴唇动了动,忍不住想说不单是这般。可不是这般又是哪样?在她似乎能看透人心的湛黑眸里,他竟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孩子的确是我所愿,可是,难道你就不喜欢?”他握了她的手,带着她的手指去触摸孩子熟睡的眉眼,呼吸含着灼热:“你瞧瞧他,像极了我们,这是我们共同的孩子,他有我的血脉,亦流着你的血脉。”
指尖触摸到了孩子柔软的眉毛,又由他掌心力道带着,摸上了孩子的眼尾。
她见过孩子睁开眼睛时候的模样,双眸如黑葡萄般的,的确像极了她。
一触后她猛地缩了手,却被他强势握在掌心里。
林苑没有再挣扎,只是低声道了句:“如今,你如愿了便好。”
他的性子霸道,事事都要如他意,大概他有生以来,也的确事事如愿了,而唯一脱离他轨道的仅有她一个。不过如今也如他愿归了原位,成了他的人,生了他的孩子。他以她来成就他的圆满,他的人生应算是无憾了。
晋滁皱了眉,觉得她这话说的他不舒服,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可她已经冷淡的垂了眼,道是想要休息。
他只能止了话,饶是心里头还有许多话想与她说。
他想说他们之间的将来,想说他给她跟孩子做好的安排,还想说些额外的情谊……
“那你好生歇着。”他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伸手轻触了下她头上红色的抹额,转而又贪恋的覆上了她苍白的面庞。
她的面色总是泛白,面上神情也总是冷清,让他忍不住想用最艳丽的颜色来装点她,好映衬的她多少流露些生动来。
待房门重新阖上,林苑又睁了眸,怔怔的望着床帐的方向好一会后,又缓缓望向怀里熟睡的孩子。
她望着他天真的面庞,内心却在淌血。
何其不幸,他投胎做了她的儿。
而她能给他做的,真的就只能到此为止了。多的,一步她做不得。
第82章 阴谋?阳谋?
吹面不寒杨柳风的三月, 晴空万里,沐浴在春日暖光中的皇城,碧瓦红墙, 金碧辉煌, 仿佛一副瑰丽的画卷。
皇长孙的满月宴在太和宫举行,天刚蒙蒙亮时, 文武百官就穿戴齐整, 带着珍贵的贺礼候在宫门外,只等宫门大开时进宫贺皇长孙满月之喜。
太子府上天尚未亮就开始忙碌起来,虽不在府上设满月宴,可整个府上照旧张灯结彩,后殿檐下都挂满红灯笼, 府上下人都排队领着铜钱与红鸡蛋, 高声贺着主子大喜,一派热闹喜庆。
“吉时将至, 我得带尧儿进宫去了, 大概会在宫门下钥前归来。你且在家好生歇着,若觉无趣,就吩咐田喜请个戏班子入府, 唱个曲儿给你解解闷。”
穿戴好了吉服, 晋滁就从田喜那接过孩子,抱着来到林苑的床前。宫灯的光晕透过灯罩氤氲到厚厚帷幔掩印的床榻之中, 在她困倦的眉目中落了浅浅的光影。
“我知了。”她蠕动着唇她低低应了声,说着手肘支了力就要坐起身,却被他制止住。
“天儿凉,你莫起身,待一会我们离开后, 你再睡会。”
她的身子骨差,饶是坐满了足月整个人也恹恹的,晋滁自更不可能拿她的身子冒险,况宫里头规矩繁冗,他怕她吃不消,所以孩子的满月宴就没让她参加,只待她养一养,等后头再赴孩子的百日宴及满岁宴也不迟。
这个时辰天还未大亮,她床前的帷幔也笼罩着,所以饶是屋里头点着灯烛,也觉得光线朦朦胧胧的。
可床前立着的人存在感极强,一身朱红色吉服,吉服上绣着衔金线的五爪团龙,贵气逼人,不容人忽视。此时他一手轻撩起垂落的金色帷幔,一手则抱着稚儿,立在几盏烛光交织的光影中,欲言又止的望向她。目光灼热,殷切,却又压抑。
林苑转瞬就落了眼帘,避开他的目光。
晋滁的眸里落了层阴翳,却转瞬即逝,只不动声色的抱着孩子上前半步,倾身往她的方向递过去。
“今个尧儿满月的喜日子,你不抱抱?”
林苑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就落在他怀里稚儿身上。这一月来,她见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当见她精神略好些时,晋滁总是想法设法的抱孩子过来欲让她亲近,可每每总让她以精神不济怕吵闹为由推拒。大概是怕适得其反,他没有过多的勉强她,可孩子的情况却总会借由旁人的嘴,传到她的耳中。
她双眸怔怔的望着近在咫尺的孩子,距离上回见,似乎又长开了些,胎发攒成了细细的小辫束在头顶,肉嘟嘟的小脸,殷红的嘴唇,五官肖似他的父亲。看得出他被喂养的极好,白白胖胖的,双腿有力的蹬着,确是如那奶娘所说,是个爱闹爱扑腾的。此刻他穿着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大红色吉服,只是吉服上绣蟒,愈发衬的小小稚儿是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脸庞落入她的眼里,却仿佛惊痛了她的目光,让她下意识的仓皇转过了眼。
见她反应,他心里一堵,生生逼出些难受劲来。
“时辰到了,那我就带尧儿先……”
“伯岐。”
正满腹失望的抱着孩子起身欲走的人,冷不丁听得她的唤声,顿时惊喜的回头,潋滟的双眸尽是期待。
林苑动了动唇:“孩子既然是你期许的,那望你能好生待他,能……护他几分。不求他能富贵显达,只愿他能一生平安顺遂。”
晋滁的喘息就粗重了起来,好半会方压制了情绪。
“你这话又是何意?何为我所期许?难道对尧儿,你这做娘亲的就没有过期待,哪怕半分?”说到这他难免有些意冷,不免恨声:“又何必言好生待他之类的话,难道我会待尧儿不成?孤待他如何,你心里又如何不清楚!”
说罢,他抱着孩子掀了帷幔,脸色不善的就要离开,可就在踏出两步时,心头猛地一跳。
“好端端的,你为何会突然说这般话?”
隔着厚实的帷幔,他回头死死盯着床上的人,狭长的眸子充满了警惕与谨慎。
帷幔后的人不过两息没有应答,他脑中就已闪过万千念头,几乎按捺不住的就要折身冲到她榻前。
在他急怒之前,终是从床榻方向传来她伴着低咳的声音:“皇长孙总是备受瞩目的,况时易世变……你若真心护他,便叫他做个富贵闲人便可。”
她话音落后,他怔在了原地。
他听懂了她所谓备受瞩目之后的未尽之言。
皇长孙,不是皇嫡长孙,因而在这些对他瞩目中,不免掺杂着诸多恶意。
他低眸看向怀里的稚儿,忍不住抬手去抚他头顶的胎发。除了怀里稚儿,他从未想过将自己将来的位置让给旁的孩子,况有他保驾护航,又有谁敢将那些恶意伸到他尧儿身上。
不过这些,他觉得还不是时候与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