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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 第74节

  音晚也语重心长道:“我爹爹说了,人的身体构造都是一样的,只有男女之分,没有突厥人和中原人之分。医经有云,酗酒会致血气不通,肝气郁结,伤者重患,弊更甚之。”
  耶勒盯着她看了许久,又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道:“你爹说得不对。”
  “医书上也是这样说的。”
  “医书上说得也不对。”
  音晚沉默了,眼睛亮晶晶、直勾勾地盯着耶勒。
  耶勒刚想继续跟她分析分析这个事,忽然手一顿,目中闪过一道凌厉之色。
  帐外隐约传入打斗声,刀剑相挫,嘶声惨叫。
  葛撒戈出去查探一番,飞快奔进来,道:“有人夜袭营帐,已经快要打到王帐这边来了。”
  耶勒身形矫健地从榻上弹起来,穿外裳,拿佩刀,末了,抓住音晚的手把她扯到自己身边,神色凝重道:“跟紧我,寸步不能离。”
  第75章 萧煜要亲自去找晚晚
  浓烟连卷, 大雪漫天。打斗的人影在雪中交叠撕扯,伴着凄厉惨叫,甲兵闪动, 刀锋过处鲜血飞溅, 须臾之间, 便将蔓蔓草地染成斑驳血红。
  马蹄疾驰踏雪,重重包围过来,马上的人搭弓引弦,箭尖一簇火苗, 冲破沉酽夜空朝帐篷这边射过来。
  密匝匝的, 如星雨降落, 帐篷上火舌燎起,飞快被烈焰吞没纳入熊熊火海。
  这一片草原红光贯亘天地,马声嘶叫人声哀鸣, 恍若人间炼狱。
  耶勒左手捏着音晚的手,右手拿刀, 腋下还夹着一只方盒, 领着铁骑挥刀杀出一条血路, 他在马前招呼:“不要恋战,撤。”
  声音沉定,半分慌乱都没有。
  这支曾随耶勒四处征讨的战队有素地朝他聚拢,如一群擅长出没于黑夜的猛兽,眸似鹰鹫般锐利,于细密织就的进攻网中找出薄弱疏漏, 破开一道血淋淋的生路,翻身上马,随耶勒离去。
  耶勒与音晚同骑一匹马, 将她护在怀中,把那只方盒塞给她,让她抱紧了,扬起蟒鞭狠抽马背,马声尖啸,甩开蹄子扬尘而去。
  音晚在颠簸中回头看去,见大片帐篷正在火光中化作灰烬,雪如鹅毛,纷扬落入其中,似扑火的飞蛾,瞬间被光焰吞噬。
  她猛地想起什么:“外祖母!”
  耶勒将她圈在怀中,温声道:“没事,有人保护她。”
  音晚长舒一口气,不再说什么,想起自己的生辰礼物,金丝葫芦耳坠还没来得及带出来,心底略微遗憾,又想起今夜死伤那么多人,更加伤慨。
  他们逃了一整夜,直到天将明时才在一座山谷间停靠。
  重峦绵延,黛山顶部是皑皑雪峰,一股细泉自乱石岩间淌下来,流入蜿蜒沟壑之中。
  耶勒让人生火起灶,自己拿着水囊去接了点泉水,倒进灶中烧热,从随身行装中摸出一只粗瓷碗,把热水倒进去。
  音晚正靠树抱膝坐着,观察随舅舅逃出来的部下。
  他们各个神色如常,有在外围望风放哨的,有聚在岩间捧泉水喝的,还有分食干粮的,好像昨夜那场大火和厮杀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是司空见惯的。
  反倒是青狄和花穗两个小丫头,瑟瑟缩缩靠在一起,好像被吓掉了魂。
  她正想起身去安慰安慰,耶勒端着热水过来了。
  他衣袍上淋漓沾着血渍,手却洗得干干净净,端着同样干净的粗瓷碗送到音晚嘴边,轻声道:“喝一口,然后吃点东西。”
  音晚乖乖地把碗接过来,喝了小半碗,然后转动碗沿,递给耶勒,示意他也喝。
  耶勒抬手去接,动作一滞,眉头紧紧皱起。
  音晚突然注意到,他的左肩正有血渍不断渗出来,浸透了缎袍。
  “伤口裂开了。”音晚的声音发颤。
  葛撒戈闻声过来,从腰间摸出一个小瓷瓶,正要揭开封塞,音晚见他手上脏兮兮的,立即道:“我来吧。”
  她虽然话不多,可心思细腻清透,明显能感觉出,虽然身陷险境命悬一线,可舅舅还是一路都在迁就照顾她。若这个时候还死守着那一套“两人没有血缘,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法教条而袖手旁观,不光自私,而且冷血。
  只要心底坦荡,非常之境无不可为。
  音晚想通这一点,卸下心间负担,抬手去解耶勒的腰带,他的数层衣衫都被血浸透,黏糊糊粘在一起,音晚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下,才露出那被纱布重重包裹的肩膀。
  白色纱布已彻底染成血色,音晚从发髻间拨下玉钗,把与血肉缠黏的纱布挑开,终于见到他的伤口。
  极深的一道口子,自左肩胛一直蜿蜒到肩顶,像是刀伤,血肉都向外翻开,血珠不断顺着口子往外冒,瞧上去甚是惊心。
  音晚低头咕哝了一句什么,把药膏倒在掌心,用指尖蘸着一点点给他往伤处涂抹。
  耶勒不怕疼,但被那么只绵软小手一下下挠着,挠得他痒痒的,反倒觉得难受。他轻咳一声,没事找话:“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音晚气鼓鼓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喝酒,是嫌命太长了吗?”
  耶勒的嘴半张了一会儿,讪讪合上,决定先不说话了。
  不说话,眼睛就想四处乱瞟。
  音晚大约是怕袖缘蹭到他的伤口,将袖子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玉腕,纤细雪腻,光滑莹洁,在他颊边上下挪动,带起阵阵香风拂面。
  好像是脂粉香——耶勒闻惯了脂粉香,又觉得这个香味跟从前闻过的不太一样,没有那么浓郁,是清冽香甜的,如兰似麝,轻缕缕的往人鼻子里钻。
  他一时有些发愣,仰头看去。
  音晚正低头检查他肩顶的伤口,蛾眉深蹙,眸含忧虑,秀唇微微瘪着,像是极不满意,下颌随着这细小动作而上挑,勾出一截优美流畅的颈线。
  再往下便是绸衣封襟和鼓鼓的胸脯。
  耶勒不禁心猿意马,拿出了惯常欣赏挑选女人的标准来品咂:小丫头长了一张清纯无辜的脸,身上还挺有料啊。
  他猛地一颤,当即扬手甩了自己一耳光。
  这一下打得特别狠,响亮清脆,把他自己打蒙了,把音晚也震懵了。
  四目相接,音晚怔怔看他,见那半边脸上浮现着通红的巴掌印,一时有些害怕:“舅……舅舅,你怎么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耶勒:……
  没错,他就是脑子有病,不光脑子有病,心还脏,下流!龌龊!
  他自我唾弃了一番,强迫自己静心,蕴出一个慈和端庄的笑,镇定地看向音晚。
  “伤口太疼了,我分散下注意力。”
  “啊。”音晚顿时惶愧:“我轻一点,舅舅你别打自己了,你脸都被打红了。”
  她果真将动作放得更轻,耶勒只觉如羽毛抚肩,柔柔蹭着,愈加心痒难耐。
  他干脆闭上眼,默念了一段自苏夫人那里学来的《清心咒》。虽是临时抱佛脚,但想来佛祖慈悲宽怀,不会舍弃他这红尘浪荡子的。
  他边念边想,等脱了险之后定要把瑜金城里的依依姑娘召来玩乐一番,依依体态婀娜,花样又多,正合他的心意。虽然长得不如雪姬漂亮,但雪姬这些日子好像生出别的心思了,非要在他面前扮贤良淑德,说话间还总往他的子嗣上拐,说他都三十岁了,却只有一个儿子,实在太少,那一日甚至直接问他以后她不喝避子汤好不好。
  把耶勒吓得就差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下去。
  他是出了名的浪子,眠花宿柳,荒唐薄情,坏的明明白白,谁都知道他不会被一个女人绑住,他喜欢的是风情万种,是妩媚妖娆,是无穷无尽的新鲜感,是永远不必入心的露水姻缘。
  缠绵与血战一般,都是愉悦身体,振奋精神的。
  想通这一点,他的心就渐渐平静了。
  他虽是个浪荡子,但他是有底线的,他从不招惹良家女子,不去祸害守规矩的小姑娘。
  所以,他得好好保护音晚,她是他的晚辈,他得替她防着这世上人面兽心的坏男人。
  耶勒把思路捋清,再看向音晚便坦荡轻松起来。
  他甚至眯起眼睛感受了一下,女人疗伤就是跟毛糙的男人不一样,很轻柔,不怎么疼,过后音晚用干净簇新的纱布给他重新包扎,包得整整齐齐,末了,打上一个漂亮绳结。
  音晚给他把衣裳合上,再度眉目严凛地警告:“不能喝酒,不能吃肉。”
  耶勒忙点头。
  兀哈良部这些年在耶勒手底下日益壮大,迅速夸张,本就树敌良多,像今日这种规模的夜袭已见怪不怪,而且对方虽气势汹汹而来,占据天时地利,但布阵武力皆逊于兀哈良,不然也不会让他们跑了。
  雪已停了,天色放晴,阳光落在山巅积雪上,折射出湛净的光芒。
  音晚坐在山腰上,托腮看向山底。
  各路兵马从四面八方集合于此,似涓涓细流奔腾交汇,融成浩瀚江河,跪伏在耶勒面前。
  兀哈良部穿的是赤红铠甲,血一般鲜艳炽浓,宛如开在山野间红彤彤的花,烂漫耀目,透出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青狄和花穗互相搀扶着来找她,不禁抱怨:“姑娘,你还怀着孕呢,怎得爬这么高?”
  音晚摸了摸脸上的面纱,冲她们微微一笑。
  是舅舅把她送上来的,他说他要点将布阵,商讨前往王庭的路线,她最好坐得高一点,远一点,不要在人前露面。
  音晚握住两个小丫头的手,问:“你们怕不怕?”
  青狄摇头,花穗点头。
  花穗可怜巴巴地道:“昨天晚上我都快吓死了,有支箭就擦着我的身子射过去,要是再偏半寸那我可就没命了。从前在淮王府的时候,陛下再可恶,他也不会让人如此放肆惊吓姑娘啊……”
  她讷讷噤声,因为她看见音晚的眸子转瞬冰凉。
  音晚抚着肚子,幽幽心想,从前萧煜是不会让旁人惊吓她,因为她生命中最凶险最令人绝望的境遇全是他给的。
  音晚不想想他,一想他心就梗得慌,替自己委屈,更替肚子里的孩子委屈。
  她站起身,见舅舅从山侧爬上来,朝她伸出手,道:“晚晚,我带你下去,我们该走了。”
  “去哪儿?舅舅要送我去瑜金城吗?”她一边提起缎裙躲开乱石尖棱,一边问。
  耶勒面有不舍,还是点头:“我要去投靠云图大可汗,他麾下许多将领都去过长安,保不齐其中就有见过你的,不能冒这个险。”
  音晚从前虽对政务不感兴趣,但架不住在萧煜身边久了,总能听来只言片语,她不禁为耶勒担心:“那云图不是一直都很忌惮舅舅吗?您这样去投靠,他会接纳您吗?”
  耶勒拍了拍马背上的木盒,笑道:“我有见面礼。”
  音晚低头瞧了瞧这个自己抱了一路的盒子,奇道:“什么啊?”
  她虽然好奇,却知道不能随便乱翻别人东西,只将手背到身后,眸中星光点点,等着耶勒解惑。
  耶勒头回觉得她那一身自大周世家里教养出来的规矩礼仪很好,至少不会因为鲁莽而把自己吓到。
  他道:“王庭叛将哲先的首级。”
  音晚登时脸色煞白。
  她竟抱着个人头跑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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