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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她如山洪 第6节

  提到儿子,唐遇神色愉悦,笑道:“随他妈妈,随我就不好看了。”
  唐医生五官还是很端正的,不过确切是萌萌姐更好看。
  羽毛眯着眼笑了笑。
  急诊交班很快,唐遇和羽毛先后进了诊区。
  羽毛今天在门诊值班,她挺怕门诊的,在病房待着会觉得好受一些。
  二附院的急诊有门诊和病房,因为病人实在太多了,一时转不到专科去是常有的事,这栋新的急诊大楼,是去年才落成的。
  一楼急诊外科分为诊区、留观区、抢救区。
  外科是一个大科,像门诊那里会仔细划分成胸外科神经外科脑外科……等等。
  而急诊只有大的分类,意味着分诊台那里只做简单区分,所有外科的急诊病人都要往这里送。每日里忙是真的非常忙,病种非常的杂。
  羽毛和唐遇刚坐下,没一会儿就进来四五个病人。
  羽毛的手机在口袋里一直震动,她都没有时间理会,今天病人似乎格外的多。
  快到中午的时候,120还送来一个动脉瘤破裂的病人,恰好是神经外科的范畴,这个病人便给了唐遇。
  羽毛去忙一个急腹症的患者了,回来的时候发现唐遇和家属在争吵。
  事实上是家属在单方面的指责。
  病人年纪大了,已经是二次破裂,有过既往蛛网膜下腔出血史,医生建议手术,但手术风险也很大。所以要不要手术,只能交给病人家属考虑选择。
  家属一直在问哪种更好,唐遇只能告诉她:“从医生角度来看,我们还是建议手术,但手术风险非常大,希望您能提前知悉。”
  羽毛没听太多,她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忙,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羽毛去食堂吃饭,拿出来手机才发现上午一直震动是因为有个陌生人一直在给她发短信,她点开看了看。
  【姐姐,你就原谅嘉恒吧!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是我勾引的他,他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如果不是姐姐对他太冷淡,他也不会一时糊涂。】
  【我说句非常不合适的话,姐姐这么漂亮年轻,做什么工作不好呢!医生又辛苦又累,我听说急诊科还没有前途,姐姐这样,男人都会很迟疑的,以后结婚了怎么办。】
  【有了孩子可怎么办啊!】
  ……
  羽毛在急诊见过的奇葩太多,对于这种发言已经能够做到心平气和拉黑了。应该是沈嘉恒那个劈腿的小粉丝,不知道从哪知道了她,竟然连她在急诊都清楚,羽毛顿时皱眉。
  没一会儿,那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发觉被拉黑了,换了个号继续骚扰。
  羽毛只好把手机也静音了。
  下班就去换个号去,真够奇葩的。
  她只有半天的门诊,下午在病房,刚到岗就听说,“神外那位唐医生,还没从抢救室出来。”
  羽毛恍惚了一下,“唐遇医生?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
  璩君过来跟羽毛解释:“病人家属一直在闹,要保证手术百分百成功,那老爷子都七十四了,本身年纪就大,无论唐医生怎么跟他解释都不听,一直在嚷这医生骗钱没有医德推卸责任之类的……”
  送往急诊的大多是急症,尤其是比较严重的,病人家属情绪激烈是人之常情,但无论经历多少,医生都没有办法心情气和接受指责和谩骂,唐遇自觉和对方说不通,便再次强调了一下利害,丢下一句你们考虑好再告诉我就去忙别的了。
  那个家属车轱辘话问了好多遍,都是唐遇强调无数次的问题,唐遇就没再理会他。
  病人家属确实消停了一会儿,大家忙得要死,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就是很平静的一个时刻,唐遇医生在给一个病人清创,那病人家属拿了一把水果刀,在唐遇转身的时候,一刀捅了进去。
  端着治疗盘过来的护士一声惊叫,血已经咕咕往外冒,从白大褂上渗出来,触目惊心的红。
  病人家属被闻讯而来的保安制服了,听说已经被警察带走了。
  唐遇即刻送去了抢救室,据说刀正好扎在心包,情况不容乐观。
  璩君的女儿和唐遇的差不多大,以前还戏言过要定个娃娃亲,这会儿只剩下哀叹和唏嘘,她说:“要是唐遇出了事,萌萌和兜兜该怎么办。”
  羽毛心里沉沉的,感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沉重得喘不过来气。
  “一定会好的。”羽毛双手合十,眼神纯净而真挚。
  璩君侧头看了羽毛一眼,在急诊室呆久了,会被磨得没有性子,每天板着一张棺材脸,倒不是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只是这样会让工作效率更高一些。羽毛是那种罕见在这种地方也能保持热情和纯真的。
  大多工作久了渐渐也就没有什么崇高理想了,上学时候觉得自己要救死扶伤,工作了渐渐对自己要求就是不出错。
  所以她有些好奇问羽毛,“你很喜欢急诊吗?”
  羽毛想了想,她好像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这会儿脑子唯一冒出的念头她自己都有些意外,她说:“也不算特别喜欢吧!不过虽然很忙,但很有成就感。”尤其是把生死一线的病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她补充,“我哥哥小时候身体很不好,我那时候经常做噩梦,梦见哥哥突然不行了。每次醒过来都是一身的汗,所以那时很喜欢医生,见到穿白大褂的医生就觉得很安心,感觉就没有人可以带哥哥走了。”
  所以后来选专业的时候,羽毛就把医学放在了首位。
  -
  整个急诊室都笼罩在一片阴霾当中,这些医生接诊过无数的伤重病患,车祸病人浑身血肉模糊抬进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都没有人害怕。
  每天都有人死去。
  可没有人希望自己在跟死神抢人,而背后就是刀子。
  有个年轻医生突然扔掉听诊器,抱怨起来,“妈的,还干屁啊干,就他么离谱!这些人都是猪头吗?干脆把医生捅死完得了,以后也不用看病了,都自生自灭去吧!”
  原本沉默的主任,突然厉目起来:“可以,不想干立马把你这身衣服脱下来。遇见几个极端分子就以为全世界都迫害你了?”
  “我就是觉得伤心。”
  “没有人不伤心。伤心你就可以把其他病人就丢在那儿不管了?你跟那些捅刀子的患者有什么区别?我不想给你讲大道理,我也希望你们遇到任何意外第一时间保护自己,但不能因噎废食。”
  医生仍旧满脸的不服气,可还是垂下了头,“对不起主任。”
  “把你听诊器捡起来。”
  一群人跟着主任去查房,谁也没有吭声。
  第八章 路过。
  8.
  陆陆续续有消息回来。
  那位捅刀的家属是老爷子的儿子,说是一时冲动,家里遇到很多事,他本身就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因为父亲还有其他病,他已经花了很多很多钱了,不给父亲动手术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给父亲做手术他又害怕花了很多钱,最后都打水漂。
  家里已经债台高筑了。
  所以他一直逼着唐遇给他保证手术百分百成功。
  任何医生都不会做保证的,再小的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即便是很成熟的手术也不能保证手术百分之百成功。
  男人出去打电话借钱,被接连拒绝,他又给弟弟打电话,要弟弟回来看看父亲,因为父母离异,弟弟和父亲向来不亲厚,弟弟言下之意是说年纪这么大了没必要做手术,且父亲从小没怎么管过他,他也没义务管太多,说有空会回来看,但不会拿钱。
  老叔打过来电话,敲打他父亲辛苦把他养这么大他不能坏良心不管。
  妻子却撕心裂肺问他什么时候是个头,年纪这么大了还有治的必要吗?能不能为孩子考虑一下,今年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他站在外面四顾茫然,最后把所有的纠结苦闷都推卸到医生身上,认为如果他要是能保证手术百分百成功,他就不会这么难了。
  唐遇的妻子来了,从急诊大门进来就哭,一路跑到抢救室门口,跌倒两回。
  叫了心外的医生过来会诊,领导来了,记者闻迅而至,急诊一片杂乱。
  然而即便是这种时刻,所有人都不敢分心,也来不及伤感,急诊是个人命关天的地方,稍稍迟疑几秒钟,可能就会错失掉一条生命。
  好在到了快下班的时候,抢救室那里传来消息,唐遇医生脱离危险了。
  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有人突然说了句。
  羽毛下班的时候,和同事一块儿,去病房看了眼唐医生,他还在昏迷,萌萌姐整个人脸色苍白,神色恍惚。眼眶里含着泪,强自忍着情绪。
  无妄之灾,如何消解。
  羽毛抱了抱她。
  有记者想过来拍照,被保安拦了下来。
  羽毛离开的时候,走到急诊大厅还有记者在追着她问:“您好,请问您是急诊科的医生吗?你对刚刚发生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羽毛摆摆手,表示自己不接受采访。
  主任也交代让所有人尽量不要发言,部分媒体惯会裁剪语句,若被有心人拿去利用,难保不会让事态雪上加霜。
  “可以请您说两句吗?亲眼目睹这种事,会对医生这个职业产生厌恶吗?会不会因为害怕而不敢面对病人?”
  羽毛被问得火大,总觉得这记者的问题带着恶意,她扭过头,“我说,我不接受……”
  一双手扣住了她的肩膀,羽毛被拉进一个怀里。
  “抱歉,我们不接受采访。”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男人,一身利落西装,戴着副金丝边的眼镜,高大斯文。
  此时镜片后的眉眼凌厉,神色间都是逼人寒气,话语礼貌,语气却带着浓重警告意味。
  记者也是为了工作,看到对方实在不愿意,且看起来很不好惹,遂颔首道:“抱歉。”
  羽毛抬头,看见突然冒出来的哥哥,惊讶得有些合不拢嘴,那股郁闷气愤的情绪倏忽散了,“哥哥?你怎么来了……”
  急诊大厅仍旧人来人往,嘈杂混乱,说话声吵闹声打电话的声音哭喊叫疼的声音不绝,可哥哥站在这里,好似世界都安静了一般。
  她其实很难受,也并不很坚强,但穿上那身衣服,肩上就压着无数责任,只能让自己保持冷静沉着,这会儿看到哥哥,突然就有些脆弱了。整个人气势都软下来,像个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小朋友。
  扣在她肩上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夏与唐眉眼里此时汹涌着辨不清的情绪,他看着眼前鲜活的人,陡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然而声音仍旧是紧绷的,“怎么不接电话。”
  羽毛“啊”了声,被哥哥严肃的表情吓到了,他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平常只是淡漠,这会儿板着一张脸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她慌忙把手机拿出来看,哥哥竟然给她打了十几通电话。
  一股不好的预感陡然升起来。
  “我我我平常也没重要的事怕耽误工作上班时间经常开震动,今天那个那个那个小姑娘一直骚扰我,我就给静音了,我不是故意的……”羽毛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恨不得把手举起来,弱声问,“哥哥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夏与唐沉默看着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声,浑身血液仿佛在翻腾,他无法忘记自己听到新闻简讯时候那种惊恐到极致而对整个世界都有一种剥离感的扭曲感觉。
  扭曲地觉得如果她出事,那就都毁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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