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女[民国]_分卷阅读_50
老丁的傻儿子是娶不到老婆的,只能买一个,起码得要百来个大洋,老丁一个开馒头店的,哪里买得起,眼看着买媳妇的价钱一年高似一年,自家攒的钱越差越远,他心里也慌得很。
十块钱,已经足以让他放弃那徒劳无用的挣扎,而这个钱,只够容真真交半月房费而已。
容真真给了他现银,实心实意的劝了他一句:“既然收了钱,丁叔就不要在外面乱传些什么闲话,且不说你自己要受到怎样的耻笑,便是让我知道了,也一定会请人打折你的手。”
她言语是那样轻柔,面上既不笑,也不哭,既不恭顺,也不狠厉,就像是平平常常在说话一样。
“人家都爱说些撕了嘴断了腿之类的话,我不说这个,丁叔是靠手艺吃饭的,儿子又是个傻子,若是再折了手,应该会饿死吧?”
老丁一言不发的收了钱,半个屁都没再放。
他没有那个钱去找人报复潘二娘母女,但容真真有,她当然不会真的去打折人家的手,她做不出来这种事,但只要老丁信了就好。
其实她本不想给这个钱,但为免老丁狗急跳墙,连脸都不顾了,在外面诋毁她娘,还是出钱把人安抚下来。
大牛二牛帮忙搬了东西下来,容真真还很和气的招呼了一声:“丁叔,我们走了。”
她雇了辆黄包车,同她娘坐在车上,潘二娘还一直回头张望,她当然不是舍不得老丁,只是可怜丁傻子,直到她们走时,那傻子还在笑呢。
容真真对她说:“娘,我晓得他很可怜,可是,我们也很可怜啊,咱们还是先可怜可怜自己吧,若是有余力,再去可怜别人。”
如果老丁对她娘很好,说不定她根本不会提出要带娘走,看在娘的份上,再认下一个爹,再负担起一个傻哥哥,也不是不可以,可老丁父子,并不适合做家人。
丁傻子是可怜,但她没办法去管他了。
潘二娘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叹气般说了一句:“娘知道。”
她们一路再无言,很快到了嘉和大道的小楼。
潘二娘看着那精致的,美丽的,她曾经只远远看到,却根本不敢走近的小洋楼,感到了拘谨和局促。
容真真挽着她的手,轻轻对她说:“娘,以后这儿就是咱们的家了。”
潘二娘呼吸有点凌乱,很没有底气的说:“怎么是这么好的房子?房费怕是不便宜?”
“一个月二十块呢。”
“哎呀,怎么这么贵?”潘二娘被这个数字吓到了,“咱们还是去把房子退了,重租一个便宜的。”
“没事,这儿的房子虽然贵,但是周围安全,街上的巡警也比别处负责,再说了,你难道忘了么?我现在能挣钱了,不缺这点房费。”容真真带着她娘进去,指着二楼的主卧道,“这是你的房间,你看喜不喜欢?”
潘二娘被轻轻推了进去,这间屋子是最早被收拾出来的,中央是一张很大的欧式实木雕花床,上面铺了很柔软的被褥,房间内还有一个精致的梳妆台,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摆放。
但她已对自己住这样的房间感到十分不安了,容真真没有再多说什么,住得久了,自然就习惯了。
这时,大牛二牛两兄弟在门外说:“太太小姐,我们已经收拾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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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容真真道:“娘,你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大牛二牛已经把楼上楼下大致收拾了,她四下看了一眼,觉得还算不错,便结了工钱,打发了他们。
这回她交了三个月的租金,一共六十块,刚好把这段时间挣的稿费花完,又挪用了一部分存款,用以雇人和打发老丁。
虽然花了这么多钱,可容真真觉得是值得的,钱比人重要,如果空留一大堆钱,却让活人过得不开心,那留着钱又有什么用呢?
只是现在手头紧,她只给她娘新添了一些必要的衣裳,至于家具,得等经济宽裕了再慢慢来。
搬家的当晚,容真真留下来和潘二娘一起睡,可第二天,她得回学校去。
她这一走,潘二娘就得自己留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纵然是自己家里,可她依旧是不放心的。
早上吃过潘二娘早起去买的馒头后——刚来这里,米面都还没来得及去买,只好买现成的来吃,容真真对她娘说:“我今天要去上学,托了邻居钱阿婆照顾你,若要出去买东西,可以请她相陪,家用放了十块在枕头下,先暂且用着,不要太节省,等我散了学就回来。”
钱阿婆看着是个慈和的老太太,所以她请了钱阿婆帮忙,可到底相处不多,不敢过分轻信。
因为惦记着她娘一个人在新家,容真真在学校里便有些心神不定,但她好歹也这么大个人了,不会轻易把心思表露在面上,挨着她坐的女同学都没看出来,反倒是与她相处得久一些的秦慕看出了端倪。
他觑了个空当询问她:“你先前说要把你娘接出来,还顺利么?”
容真真脸上露出点笑模样,她嘴角微勾,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现在已经安顿好了。”
秦慕道:“那便好,我看你似乎有些发愁的模样,还担心有什么变故。”
随着他的话,容真真的笑意消失,真的发起愁来,“虽然没多大波折,但我娘一个人住在那儿,我也不放心。”
“你不打算回去住?”秦慕问道,他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儿紧张。
容真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察觉这一点,不过就算察觉了,估计她也不会多想。
“这几日当然要天天回去,可这却不是长久之计,回去一趟起码要三刻钟,我想着还是读书的时候住在学校里,等周末再回家。”
可这样一来,潘二娘就得一个人住着了,先不说安全不安全,就光是成天没人说话的寂寞,就令人很难忍受了。
如果家里多个人,就算一天说不上一句话,也会觉得热闹许多。
容真真不认为按时给生活费就算孝顺,要是她把娘接出来,却不让她过得舒心快活,那她这样大费周章又有什么用呢?
班级里的同学也不是没有住得远的,可人家要么在学校周边有房子,家里派了信得过的佣人来伺候起居,要么天天有司机开着汽车来接,和她的情况到底不同。
要是坐黄包车回去呢,虽然干这一行的车夫都是跑惯了的,可拉着个人,并不一定比她自己走快上几分,只是白花了钱罢了。
因此,容真真在这里左右为难,要是不回去,她要担心,要是回去,天天花那么长时间在路上,她又觉得不妥。
思来想去,她忽然想起两个人。
“嗨呀,我怎么给忘了。”她一拍脑门,终于想到了主意,“妞子上班的那家医院不是在嘉和大道附近么,叫她搬过来,还比住胡同里近些。”
正好还有空房间,妞子姐弟来住完全够了,潘二娘又是他二人的干妈,如今他们除了这个干妈,也是无亲无故了,两家人口都少,凑在一起,倒能热热闹闹的织起一个大家庭来。
就是潘二娘在老丁家时,她顾看自己亲女儿都难了,还是没有与妞子他们断绝联系。
虽然比不得亲女儿那样,刮了自己血肉也要贴补,可做衣裳做鞋也没缺过他们的,偶尔还攒两个钱,买些糙米糙面送过去。
而妞子和小毛儿也是知恩的,虽然小毛儿腿还伤着,家里开销大,可也没忘了时时探望,若有个菜干什么的,也惦记着送一份。
容真真散学后回家,看到她娘坐在沙发上,手里正织着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件薄毛衣。
她纳闷道:“娘,你织这个做什么?咱们已经够穿了。”
潘二娘笑中带愁,“我请钱阿婆介绍着接了一些活儿,总不能坐吃山空,一个月光房费也二十块呢。”
容真真又笑又气又无奈,几度欲言,又将话咽了回去,最终她叹着气笑道:“唉,我接你出来,是享福的,您就清静自在的过日子不成?非要受累。”
“总得把咱娘俩的嚼用挣出来,免得……”潘二娘知道女儿能挣钱,可说是那么说,钱还没见影,这两天就花了七八十,怪吓人的。
“你操心这个做什么,虽然一时花得多,可来得也快。”容真真费尽口舌劝她,“你想想,你一个月,针线纺织能不能挣上两块?又受累又费眼,但我抽两个小时,琢磨出一千字来,就有三块进账,这么一想,你做这个,划不划算?”
她想了想又道:“是觉得这几日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也不要着急,最多明后日就来钱了,我每周交一次稿,报社也每周给我结一次稿费,这回算算大约有二十一二块。”
说到这儿,她想起周秀那件事,忙和她娘说了。
听到周秀落入胡同里,潘二娘不禁洒下几滴泪,“我记得那姑娘,当初救了你的不是?若没有她,娘不知……”
她哽咽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娘不知要怎样活,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落到那等去处了呢?”
容真真正色道:“她是我的大恩人,所以我必是要救她的,往后每回拿到的稿费,我取一半存着,等够了数,就为她赎身。”
“那是应该的,这么大的恩德,怎么也是该回报的,也不知那姑娘过得怎么样。”潘二娘又添了份新的忧愁。
容真真给她擦擦眼泪,宽慰道:“她现下过得还算太平,你就别发愁了。”
她见娘还精神不振的样子,故意打趣道:“就算每月存一半出去,咱们花用还是宽宽绰绰的,够吃够喝够交租子,你就别劳累了。”
潘二娘勉强笑了笑,迟疑了一下,又道:“娘知道你的孝心,可娘忙了一辈子了,已经闲不下来,手里做着活儿,心里才静。”
容真真默了默,这倒是个问题,总不能叫娘一个人闷着。
她将白日里就在想的问题抛出来:“我想叫妞子他们过来住,咱们这儿离着仁和医院近,她上班也方便些,现下住的老院子离医院太远,怕是天不亮就要出门。
另一个小毛儿腿还没好全,叫他来住着,既有你照看他,他也能陪着你说话,两相便宜,你觉得如何呢?”
潘二娘喜道:“这自然使得,他两个一个是我干儿子,一个是我干女儿,又没其他家人,就是当亲的来处也合适。”
她絮絮叨叨的说:“娘只生了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叫我每每想起,就很为此发愁,若是有个兄弟姐妹,到老都有伴,我看他们虽然是两个小孩子,都很势弱,但都是好孩子呢。”
容真真连连点头,她心道:若说小毛儿是个品性纯良的好孩子,那倒没错,可妞子……罢了,她对自己人向来都是温柔腼腆的,又肯听劝,细说起来什么毛病也不算毛病了。
潘二娘说了许久,才惊觉道:“看我脑子,一说起话来,就什么也不顾了,捱到现在,你必定是饿了,娘擀了馄饨皮儿,今晚吃馄饨。”
她上午买了东西,下午就幹了皮,调了馅儿,包了一帘馄饨,整整齐齐的码着,锅里还用大骨头和鸡架熬了高汤,此时正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容真真跟在她后头进了厨房,一面走一面说:“若是妞子他们愿意过来,你就先同他们住着,安心调养调养身子,至于活儿,等我再仔细想想。”
潘二娘同她搭着话,揭开了锅盖,更加浓郁的香味似一团怒绽的浮云,要将人也化进云里去。
仔细一看,那汤色清醇鲜亮,不油不腻,一看就知道该是鲜香可口的。
容真真猛吸一口气,赞道:“娘,你的手艺比以往更好了。”
潘二娘见她发馋,先舀了一碗汤给她,才将馄饨下了进去。
容真真捧着碗,轻轻啜一口,那汤清清爽爽的,将“淡”和“香”两个字做到了极致。
她本是个腹中有无数词句,能写出无数好文章的人,此时却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这一碗汤,只一个劲儿说:“娘,真好喝,真好喝……”
说着说着,她悄悄流下眼泪,砸到汤里,为这碗汤增添了几分咸味。
她转过脸,借着喝汤的动作将眼泪擦干净,才拿着个空碗,不好意思的说:“这汤熬得真好,我一个没注意,就喝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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