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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讼师_分卷阅读_619

  “是!”杜九言清了清喉咙,忽然,一边里柳御史上前一步,道:“圣上,她犯了欺君之罪,冒名顶替,以女子身份做讼师的罪名,微臣认为不能免责。”
  都察院养御史十二人,柳御史不是唯一,他第一个说话,是因为他走的快。
  “是!”张御史道:“她的罪不能免。”
  这种事,就是御史表现的最佳时机,他们不出头,何人能出头。
  “此事,昨日在大理寺已经议论过,她有太祖留下来的扇子,扇子就是她的免死牌。”赵煜道:“关于她的罪,朕不会再追究,这是对太祖的尊重。”
  柳御史要说话,杜九言已经大声道:“学生,多谢圣上!”
  “什么学生,你不能称之位先生。”柳御史道。
  杜九言扫过他一眼,不想现在和他斗嘴,而耽误了正事。她和所有人叉了叉手,道:“各位,太祖定周律,距今已近两百年。周律初稿共四十卷三十门,共一千一百二十三条律,到今天还在依律施行的,还有一千一百二十条。”
  “删减修改了三条,但这三条律却包含了十二个小项。”
  “这十二个小项,其中七条是对于商贾以及买卖行当的扶持,剩余四项则皆是关于女子权益。”
  “现在,将这三条律恢复如初,对于周律不做改动。”杜九言道:“太祖定的周律,是非常周全和人性的,我们作为后人,虽不能去完善补充,但也决不能去私自改动。”
  “是以,我提议将周律恢复!”杜九言道。
  赵煜微微颔首,看向众人,“各位爱卿如何看,各抒己见,但切记争吵谩骂!”
  在朝堂吵架那是常有的事,莫说吵,打起来都是有过的。
  “圣上,恢复周律本没有问题,但也要从另外一个角度来想,以往,是在什么情况之下,废除和修改的这几项条例。”柳御史上前一步,从怀里拿出昨晚和几个同僚彻夜准备好的文案,读道:“其中《周律,课税》中,修改有一条关于船舶匿税的修改,原稿大意,若查处船舶匿税,依匿税钱财数额,罚没两倍之财物。”
  “但这一条,在化成年间由内阁付大人提出修改,修改为,若查处船舶匿税者,依匿税钱财数额,罚没十倍之财物,并将犯首处以杖八十,徒半年的处罚。”
  “当年付大人为何提议修改这一条律,又为何得到了所有官员的认同。据记载,是因为前一年北方闹饥荒,颗粒无收,许多南方商人走运河,将米粮运至北方买卖。”
  “但因朝廷控制了米粮价格,又加大了黑市查处的力度,这些商贾们,就另想了一个歪门邪道。”
  “他们将船舱地部用隔板隔开,上下分开两仓。路遇市舶司查税收税时,就只交上一层的税收,而逃漏下一层。”
  “这样的事传开后,许多行当纷纷效仿。以至这一年国库只余八十六万两,是开朝最少的一年。”
  “所以,付大人才提议修改了这一条律。”柳大人看向杜九言,“桂王妃,这一项条例,改的极佳,至此以后再不敢有商贾做此行径。”
  “太祖开朝,能力卓著,律法也是千年来最完善人性的,但,我们也要变通,只有变通才是天下发展之根本。”
  柳御史说完,看向杜九言,挑衅之意很明显。
  他话落,大家纷纷点头,内阁王大人颔首道:“这话确实在理,只有变通才能进步,而不能一味保全老祖宗的东西。换言之,太祖弃前朝旧律,重新撰修周律,也是变通的体现。”
  “王大人说的有道理,确实是这样的。”
  “每一条律法的修改,都有修改当下的原因和初衷,现在一味说要恢复原来的律法,这岂不是后退两百年。”
  任延辉看向鲁阁老,低声道:“以往,鲁阁老和安国公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后几年反而越发相处和睦。现在看来,是因为二位商议出所谓杜九言之法?”
  “让你们的孙女女扮男装,当讼师。不知二位是打算做什么?修改典法便是动摇国之根本,二位野心昭昭啊。”
  鲁章之指了指外面的泛着白的晨曦,“如此时辰,想必在任阁老的眼中,还是黑夜吧?”
  “可在我眼中,却已是白昼。”
  “你用什么眼睛看事物,事物就会以什么样的形态浮现。要想他人正,必先自正!”
  鲁阁老话落,不由朝杜九言看去。
  他倒想杜九言是他们所设计,如此,他也能得意一番,培养出这样出色的外孙女。可惜不是,这个外孙女,和他并不亲近,甚至于,他对她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改变,全然不知。
  他很内疚。
  “重典治国!”杜九言看向王大人,视线又落在柳御史的面上,“柳大人刚才说的,看似很有道理,可惜,若我当日在朝堂上,我必要劝阻修改此律例。”
  “劝阻?若不修改,国库无银,由你来填补?”
  杜九言笑了,负手走了两步,裙摆浮动她笑颜如花,“库银是罚来的吗?”
  “非也!”她道:“商贾要囤货,不远百里水路月余到京城,这一路的成本,当时的付大人可曾计算过?”
  “一旦米六百文,水路运费,他运到北方却遇到了朝廷规定米价,一旦米六百零十文。”杜九言道:“一船多少米,交多少的税,折算后的成本,若按朝廷规定市价买卖,他就是亏。”
  “商贾重利而已!国家灾难在前,他们还谈利益,实在是不齿!”柳御史道。
  “您不重利,不如将您的钱拿出来救济城外穷苦百姓呢?”杜九言讥讽道。
  “我不是商贾,所挣俸禄不过他们九牛一毛,养活一家人都难,谈何来救穷苦百姓。”柳大人道:“国难当前,自是竭尽全力,各自发挥所长。”
  杜九言道:“柳大人的所长,就是站在这里纸上谈兵吧?”
  “你,”柳御史怒道:“圣上说了,议论事莫要攻击他人,你若如此,就不要再谈了。”
  杜九言拱手,“抱歉抱歉,昨天在大理寺和任阁老吵溜嘴了,现在被他影响的,一开口我就不想说道理,而是直接开骂。”
  “杜九言!”任延辉大怒。
  “喊我媳妇干什么?”桂王扬眉看他。
  任延辉磨牙,拂袖转过头去。
  杜九言笑了起来,一方方拱手,道:“言归正传!”她一顿道:“商贾重利,这是应该的。这就是读书人重名一样,大家各有所求,不伤人夺利就在情法之中。他们一船人,上至商贾家中父母幼子,下至船员伙计一家数口,你让他们不远百里,只为灾区送温暖,这就是强人所难。”
  “送或者不送,这是他们的权力,他们可以量力而行,但也只做买卖。”杜九言道:“但,即便他们不救灾,就能否认,他们做的事只为钱财吗?换言之,如果没有他们将米粮百里运送而来,在北方的百姓,即便怀揣银两,也只能出城吃树皮!”
  杜九言说着微微一顿,“另,柳大人只说了重罚偷税,却没有去提起化成十四年因为饥荒死的人数。光北方四府死了整整一万六千人!”
  “许多不缺钱的大府里,居然也有饿死的人。”
  “这是为何?”杜九言道:“这就是重典之后的弊端。税或许没有人漏,但在强硬的重典之下,是没有商人再受苦受难,运送米粮!”
  “所以,这就是祖师爷在修撰这条律法时的目的,罚,肯定要罚,但不能罚的人倾家荡产。狗急必然咬人,漏税和人命相比,孰轻孰重?”杜九言道:“张弛有度,这就是祖师爷的目的。”
  “逼的别人无路可走,结果就是,大家都没有路走。”杜九言道。
  柳御史要说话,杜九言道:“这是扶持商贾的律例,至于商贸的发达对于当世进步的推动和影响,我记得两百前,祖师爷曾说过,有心人还专门记录成册,各位可以去翻一翻,我就不班门弄斧。”
  “所以,这条律无论是在当时饥荒年,还是如今的太平年,都不能改!”杜九言道。
  王大人道:“你可知道,如果不重罚,会有多少的弊端?”
  第630章 恢复律例(二)
  “不论商贾本身好坏,只说人性。”
  王大人道:“处罚轻了他们不在乎,逃漏十次你抓到一次,罚他两倍的银两,可他还有七次逃漏,折算后,他依旧赚钱。”
  “下一次,他们只会变本加厉。”王大人道:“至于市场买卖价格,从古至今百姓所需物资都由朝廷规定价格,这是对百姓的负责,否则,恶性竞争后,苦的还是百姓。”
  规定价格,又是另一项修改过的律例,祖师爷当年除了对盐价有硬性规定外,其余的货物,一律不实行统一价格。
  “王大人,”杜九言回道:“这件事就要跳出来看,不能只钻在税中,如果只看税的多少,当然律应该改,不但要罚,还要千倍百倍的罚,我支持。”
  王大人蹙眉。
  “但征税的目的,还是国之社稷和发展。您重罚之下,商贾们会做什么?”杜九言看着他。
  “官商勾结,他逃十次,只要贡献出两次的税钱,就能挣五次漏税的钱。这结果必然会出现的,因为如此重罚,他们又想挣钱,只能剑走偏锋,贪官和奸商狼狈为奸,结果是,税不但不会多,反而会少。”
  “这一项的结果,您可以去翻一翻户部税务账目,不用多,往前三十年即可。”
  杜九言道:“其次,若他们剑走偏锋。那么,一旦被抓多数人就是倾家荡产。朝廷逼得他的无路可走,他就会奋起反抗。”
  “走船养兵,杀人灭口,水盗护航……这就从税上升到治安。如今朝廷就必然会加派人手维护,这花费的人力物力,会远远高过所罚得的金额。”
  “弊大于利。”杜九言道:“这是结果。”
  王大人看向刑部的缪征。
  缪征一向老好人,两边不靠,既不亲鲁章之也不和任延辉扯不清,但现在王大人给他暗示了,他只能上来。
  “王妃,”缪征和王大人还有柳御史学,喊杜九言王妃而不是她的名字,“案件的增多,实际和税收并没有直接的关系。重典并非这一项,本朝律例对许多罪名处罚的力度都很大。”
  “所以说,二者并无直接的因果。”
  杜九言和缪征拱手,道:“大人,我不曾看过刑部的卷宗,也没有去府衙翻看查阅。但纵观宝庆府以及邵阳两地,近几十年的案例,就有三十几例。”
  “其中多数,就是因为律典重罚,走投无路而狗急跳墙。”
  “我的意思,不是不罚,而是要轻重有度。”杜九言道:“尤其是对于商贾,他们求的是利,那么给他留利就足够能安抚,但您偏要将他们逼到刀剑相交以命相搏,说句不得当的话,您这是逼良为娼啊!”
  缪征蹙眉,他开始想刑部统计的案件数据,但一时却想不起,这里就没法用有力的数据去回杜九言。
  “您若不信,可以将刑部近六十年有关税课的案件统计查看一番。”杜九言道:“即便不看,我也能断定,结果和以前相比,只会差不会好。”
  现在去统计?缪征有些犹豫,赵煜已道:“遣人去取。”
  缪征无奈只能让人去取,过了一会儿,刑部书吏抬了个箱子上来。由缪征领着,刑部在场和被喊来的四个人围着箱子翻开。
  殿堂上,嗡嗡的有人开始议论。
  近小半个时辰,缪征面色有些难堪地朝王大人看去。
  “如何?”王大人问道。
  赵煜也道:“结果如何?”
  “没有翻到六十年,但成化成年间修改律例后,关于课税变刑事的案件,确……确实很多。”缪征道。
  “甚至兵部还曾给市舶司添了一个部门,专门陪同市舶司去查收船舶税收。”
  这些,没有谁会刻意去统计,杜九言不说,他永远都想不起来去看这些。
  毕竟,谁也不是真的闲的喝茶,就算是闲的喝茶,也不会找这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做。
  王大人的脸色就有点难看。
  “如若不信,我建议再翻出户部在修改律例后的船舶一路的税收。”杜九言道:“不但船舶,但凡涉及到这一条的,都可以查阅一番。”
  “税课一项,绝不会因为修改加大处罚力度,就增多了。”
  大家就都去看户部苏大人。
  苏大人是鲁章之的门生,他想也不想,就出门吩咐了自己的常随,让他回去办事。
  过了一会儿,户部翻出了多少年前的卷宗。
  户部的卷宗,肯定比刑部要多很多,所以堆了一地,十几个人在查阅,蹲的累了大家就坐在地上,一点点查看,书记官在旁边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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