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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宦_分卷阅读_5

  东宫之势鼎盛一时,中宫所受之荣宠前代未有,大获全胜的王皇后并没有露出得意的情状,而是忙着打点东宫诸事,元狩帝心疼她身怀有孕,并不许她太过辛苦,命女官太监们多加留意,但王皇后如何肯将此事交给别人?衣食住行,无不一一过问,尤其是随太子迁入东宫的内侍、宫女,都一一又筛查过一次,更是亲自敲打震慑了一次。
  这些双林都是听薛早福和李君说的,他们也会跟随太子过去,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洋溢着憧憬和骄傲,薛早福还十分细心地留了些脸盆什么的给双林:“东宫那边一应用具都是新配的,这东西我也用不上了,留给你洗脚也成。”又叮嘱他:“我们走后若是安排新人进来和你住,若是欺负你,你只管叫人去告诉我,我来给你出气。”
  双林心里十分感动,他这些日子和他们住在一起,说话少,却被他们看着自己年纪小而分外照顾,不是不感激这份情谊的,只是如今他人微力小,也回报不了他们什么,只有把这份情记在心里罢了。
  薛早福和李君搬走后,他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却一直没有新人调入,听说他们这一批新人基本都分完了,宫里暂不进人了,双林能一个人住一间房,心里也是十分满足的,至少不必太遮掩着自己,每日的瑜伽也可以放松地施展,关上门便是一个人的天地了。
  而太子虽然迁去东宫,但每日依然会来坤和宫看王皇后和楚煦,薛早福经常跟着他过来,看太子在屋里一时半会出不来,就会主动去原来的院子找双林聊天,双林才知道李君如今都是在太子书房里头伺候,薛早福有些感慨道:“当时只以为他遭了大罪,如今看来才真是因祸得福呢,书房那可是真正心腹人儿才敢用的,我虽然如今每天和太子跟进跟出的,其实不过是看我伶俐罢了,真正要入了太子的心,让他放心用,那还得慢慢看呢。”
  双林对这种上赶着做奴才还要做到最好的心态有些不能适应,只好笑着安慰他:“真金不怕火炼,薛哥哥待太子殿下忠心赤胆,太子自然会看到。”
  薛早福摇了摇头,轻声道:“太子受那些大儒教养着,不喜欢亲近内侍,真正信重的都是那些伴读,比如顾家公子,还有几家……唉……”
  双林看薛早福这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回想了下自己前世对宦官的观感,心里暗叹正常人哪里会喜欢亲近宦官呢……更何况都是下奴,太子虽然年幼,却也不是容易受人摆布的。他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好拿了碟玫瑰枣糕道:“吃碟枣糕么?这是今儿上头赏下来的,还没动过,才热过。”
  薛早福哪里还看得上这点子糕,只是笑道:“你吃,你还小呢,多吃点儿,我们那边什么都有,殿下也从来不在吃食上苛待我们,时常自己吃不了的都赏了我们了。”一边又打量他上下:“好像真的长高了些,脸上也白胖些了,不像从前瘦巴巴的眼睛都抠下去了。”一边又教他:“身子一定要注意,该吃吃该睡睡,有人生了病可千万别接近过了病气就不好了,如果是小伤风感冒,一定得掩饰好了,千万别到贵人面前招眼,你伺候的是小主子,一旦被发现,若是主子仁慈,只让你在院子里养病都还好,若是一不小心被人下了眼药,被挪到北安门那边的安乐堂去,去那里可就没什么安乐好说了,那边都是生病的人扎堆的,又是冷衣冷枕的,小病过去,反倒要变成大病,多少人小病进去,结果最后去净乐堂一把火烧了的,唉……幸好我从前底子好,进宫来还没生过病。”
  双林听他这老成持重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的话语,忍不住笑了下,他确实这段时间胖了不少,加上勤练瑜伽,身子变得好多了,在这地方,病不得他是知道的,不过看薛早福一个小学生罢了,也知道这些东西,不由不有些感慨唏嘘。
  老话说得好,不要说自己幸好没生病,说这话的经常就要现打嘴,没多久薛早福就生了一场大病,几乎生死线上走了一遭。
  话还要回到太子身上,那日太子傍晚来坤和宫问安,王皇后身子不适,没让太子进门,只让他回东宫。太子却不知为何也不回去,径直跪在了前殿檐下,正好是薛早福跟着他的,太子跪下了,他能不跪么?虽然已开了春,仍是春寒料峭,太子殿下身上倒是貂皮大毛穿着的,坤和宫侍卫也断不敢让殿下在冰冷青砖上跪着,早拿了蒲团来,他们这些跟着的内侍们却不过是一套棉袄跪在青砖地板上,哪里顶得住,太子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皇后也未见他。
  双林知道这事,是因为那日他正和三皇子都在皇后寝宫内,皇后正拿了刻了字的骨牌一个字一个字耐心教着三皇子,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剪云来禀太子求见。和平日里立刻便叫进不同,王皇后眉尖微动,只淡淡道:“就说我身子不适已睡下了,请太子回东宫去吧。”
  结果过了一会儿剪云来禀道太子跪在了檐下,王皇后眉心蹙了起来,微微有些恼地扔了手里的骨牌,却又很快平息了气息,淡淡道:“让他跪着吧,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糟践我拼了命给他调养好的身子。”
  过了一个时辰后,想是到底心疼太子,王皇后虽然一直在教楚煦,却有些神思不属地问:“还在么?”
  剪云慌忙出去,顷刻便回来道:“还在跪着,侍卫们拿了蒲团给他垫着,只是脸上有些白,想是风吹着了。”
  王皇后叹了口气道:“罢罢罢,都是前世的冤孽,叫他进来吧,前边先让人替他揉揉膝盖活血。”一边叫人拿点心来给三皇子用。
  不多时楚昭进来,进了门便又直接跪下,垂眸低头,一言不发。楚煦一旁好奇地看着哥哥,双林连忙用筷子夹了只玫瑰搽穰卷儿引他吃,楚煦果然被那热腾腾的点心吸引了注意力不再看楚昭。
  只看上头王皇后面如寒霜:“你当年早产,身子骨一向不好,我不知花了多少心思在你身上,你如今为了个伴读,倒是要将你亲娘这些年一番心血都白白糟蹋了?”
  她意有所指,似乎是说身子,似乎又是再说别的,楚昭雪白一张脸上眼睛黑漆漆的:“母后,雪石和别人不同,自幼伴在儿身边一同识字读书,情分和别人不同。他这般年幼,顾家的事他也不懂,如今牵连下狱问罪,何其无辜!您现在身怀有孕,父皇十分看重您,若是给父皇说说情,他年纪小又无辜,父皇一定会答应您的。”
  王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却没有说别的,只是起身亲手扶起楚昭,眉心轻蹙:“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和你父皇一样……只是后宫不得干政,我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却是在一个极险的位子上,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我跟着你父皇这么多年,一直深得他心,就是因为我从来没有越过他心里的那根线。你父皇他……自幼诸事不能自主,谨慎忍耐多年,登基后便分外在意,不喜人掣肘干涉于他。顾相这次被问罪,绝不冤枉,这是三司定的罪议的刑,国法在前,我为后宫之主,妄动一步,便是授人以柄。如今东宫局面,不是轻易得来。昭儿,我知你和顾雪石一同长大,情谊甚笃,只是这次命该如此,我能做的,只是知会大理寺刑责司那边,小心施刑,多加看护,待到进宫后,将他安置在东宫内,仍让他伺候你,到时候你再怎么照应他,也都由你了,后宫事务我能主持无人敢置喙,前朝,我却是万万不能了。”
  楚昭眼圈忽然红了,嘴唇微微颤抖了下:“他一贯心高气傲自负才情……若是受了那奇耻大辱,只怕不肯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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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堕落尘埃
  王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指了指一旁正伺候楚煦吃点心的双林道:“你看那孩子,比你还小几岁,就已入宫来伺候人,他又有甚么选择了?顾雪石生在宰执之家,锦衣玉食这些年,自然也要承受大厦倾覆之时的命运。他如今尚有你我照拂性命,将来应当不致太难过。自你会说话起,我就时时给你说史书上的故事,你当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若是一着不慎,将来满盘皆输的时候,却不知有谁能照应我们?”王皇后说到后头,语调已转为凄然。从她嫁给元狩帝开始,就没有一日不在小心计算揣测,如今儿子年纪尚幼,却也要和自己过一样的日子,她想到不是不心软的,然而她却不能不硬起心肠来拒绝儿子,让难得开口求自己一次的儿子,残酷地明白这花团锦簇背后的刀光剑影。她顿了下,又反问了楚昭一句:“你父皇难道不知道你与他感情深厚?他为什么还是许了刑部的折子?你应该也去见过你父皇吧?你父皇没见你是不是?这个时候,不知多少人在盯着你我——包括你父皇,昭儿,你明白吗?你父皇登基以来,我从未为了前朝之事出过一言,从未为了自己娘家求过一次好处,你想清楚,你确定是要让为娘的,第一次行此干政之事吗?”
  楚昭苍白着一张脸,双眼只是在双林面上扫过一眼,又望向了王皇后,大抵他也知道无望了,若是救这个人的代价是让王皇后失宠于皇帝。双林看他仿佛大受打击一般整个人都抑郁着,心里也暗自掂量了一下,设身处地,自己若是在皇后的处境,大概也不会伸手,因为她们的荣宠,都不过寄于一人之身,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难测君心的一次试探,这个险,谁都不敢冒。
  王皇后后来命人将楚昭好生送回去了,又特意传了御医去给太子诊脉,命御膳房好生给东宫送上驱寒汤,然而即便这样,太子当夜还是发起热来,坤和宫闹得人仰马翻,甚至也惊动了皇上亲自移驾东宫探病。
  太子生病,王皇后自是十分重视,日日都亲去东宫探看太子,心情难免有些不好。大家都吊着心伺候,一丝儿差池都不敢犯,人人脸上多了谨慎严肃,双林每日也只是小心陪着楚煦玩耍,不该说的话不说,不该做的事不做。
  一直到春暖花开,草木萌动,梅萼争妍,宫里发下了夹棉春衣衫裤鞋下来,楚昭才算身子完全恢复了,王皇后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不再亲自去东宫探视。楚昭又恢复了来坤和宫请安的规矩,但跟从的人,却变成了李君,数月不见李君,他又长高了些,人也比从前更谨慎仔细了些,行走间总随时看着楚昭的动向,眉目低敛,屏息静气。
  楚昭看了王皇后,王皇后又专门传了楚煦进去母子三人一起亲亲热热地让御膳房送了春日新割的青韭制的满馅包,紫藤馅饼送上来。因着里头自有王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和内监伺候,李君和双林这种小内侍只能在耳房里侯着。
  跟着的人都在了外头的耳房里头等着,双林这才笑着问李君:“如何今儿是您跟来了?不是听说您十分得殿下器重,在书房伺候吗?早福哥哥呢?”
  李君脸色暗了暗,看了看旁边别人,先纠正道:“我已得了殿下赐名,叫冰原。”
  双林连忙改口道:“恭喜冰原哥了。”
  冰原脸上并无喜色,只是道:“早福生了病,已是挪到安乐堂调养约有半月了。”
  双林吃了一惊,忙问:“不知病情如何?可严重?我也该去看看才是。”
  冰原摇头黯然道:“你我都是贴身伺候小主子的,安乐堂那边看到我们是万不会让我们进去的,过了病气又过给主子不是好耍的,我托人送过一两回东西,听说病势十分沉重,有些不太好,迟迟没法子伺候。”
  双林心里一抽,看冰原脸上神色,忙问道:“我这里也有些存下来的月钱,不知哥哥可有路子替我送进去给他尽尽心?”
  冰原脸上微微缓和道:“看你年纪小小,倒有心了。”一边悄悄拉了他到一旁低声道:“银子就不必了,倒是换成实在些的药或是用的东西,大概还能到了他手里,若是送钱,就白白便宜了别个了。”说到此处不免眼圈一红,又怕被人看到,忙忙拭泪道:“竟是不如宫女们,若是染了时疫,还能遣送出宫,发还家人调治,我们这等人,连回去的地方都没了。”
  双林心里也十分难过,只是对他道:“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只管开口,我这边也不识得人,只是前儿我看他还好,怎么忽然病势如此沉重?”
  冰原脸上一沉,低低道:“别提了,前儿不是陪着殿下跪在寒地里么,回去殿下发热,他又忙乱强撑着着伺候了一夜,晚上便自己病得人事不知了,只是发热说胡话,病势凶猛。太医看了立刻便让挪出去了,那日出去,便再没回来过。我使人去探了两次,只说不好,听说咳嗽见了红了,竟是成了个凶险的大症候。”
  双林心里沉重,只得面前宽慰他道:“薛哥哥一贯与人为善,又广结善缘的,定能化险为夷,痊愈回来的,冰原按了按眼圈,沉沉道:“希望如你所说了——咱们在主子面前,还得装着笑脸,不许露出苦相来,如今也只有在你面前才好说两句心里话了,也不知哪一日到我也到那等田地,还有哪个人能念着我。”
  双林勉强笑道:“哥哥您如今得了太子赐名,显见得很受太子宠幸,还是不要说这灰心话了。”
  冰原摇头道:“殿下待我们优厚,无非是因为我们是皇后娘娘赐下来的人,这是贵人知礼持重之处,却不是我们能恃宠而骄的,更何况如今太子身边更是来了得用知心的人,我们算得上什么呢……”说到这里,脸上已是难掩出现了一丝怨怼。
  双林心念一转,已想明白:“顾公子入宫了?”
  冰原冷笑了声:“是哪门子的相府公子呢,往时做伴读,和太子亲厚,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指使我们伺候的人的团团转。如今因罪没入掖庭,娘娘和太子念着往日的情分,一入宫也没去内务司那儿,直接就送到东宫里来,太子亲自安置了住处,还住在从前做伴读时住的地方,吃住都和太子一样用度,这还不足,一进来便寻死觅活的,不是绝食便是闹着要撞墙。太子书也不读了,事儿也不做了,日日只守着他,煨着他,好不容易才不寻死了,也并不正经当差,每日只是在房里养着,只说是才受刑,身子虚,得好好的养,就算他罪奴,去势是全去的,和我们良家进宫净身不一样,那也受刑得有一月有余了,还没养好?想当年我们净身,那可是三日就要下地走的……也罢了,反正每日只在房里也不出来见人。”
  “后来太子殿下不知怎么想的,那些日子便将我们近身伺候的,皇后娘娘赏给太子殿下的,全都改了名儿,全依着他那雪石来,什么冰原,雾松的,起了名字没几日,他无意间听到,又是一番寻死觅活,只说太子这是轻贱他。倒也是,我们哪里配和他一样的名字呢,白白糟蹋了好名,太子看他在意,又慌了,又说再改名,他又不许,说什么何苦来回折腾把人都给得罪了,将来他还怎么伺候,总之太子左也不对,右也不对,也不知又伏低做小了多久,才算是又哄回来了,名义上说是管着太子书房里的事儿,却是一丝事也不必做的,每日不过是磨磨墨,陪着太子看看书罢了!我们这些伺候的人,哪个看着不替殿下委屈呢。”
  过了一会儿又拉着双林低声道:“你薛哥哥这病归根究底就是从陪太子跪的那一次得的病,那次殿下跪求娘娘,为着就是要救那顾雪石。知道顾相被问罪的时候,太子殿下一夜未睡,第二天便去求见娘娘。可惜娘娘没允,国法在上呢,到底还是送进了宫里来,殿下仁厚宽和,最是长情不过,为着伴读那点情分一点不肯糟践他,只是由着他作天作地的。你薛哥哥伺候殿下一场,知道病了,也不过是赏下银子,命太医好好诊治罢了,说到底还是个亲疏有别,我们不过是看在皇后份上才分外重用些,那顾雪石,才真正是殿下的自己人呢。”
  双林听着冰原这声口,却心下明白,冰原原本是管着太子书房里伺候的,如今来了个雪石,自然是不得不退让,然而心下终究不满,加上为薛早福抱不平,又不敢怪责殿下,自然一腔不满之情都往顾雪石身上迁怒去了。双林想了下那粉雕玉琢的少年贵公子,心下微微遗憾,倒也能理解他骤然从云端坠落的心情,便是他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发现穿成了小太监,也用了许久调适心理。太子殿下面冷心热,待这个伴读本就亲厚,又年纪尚幼,自然是分外珍惜这段友情。改名的行为,依双林想,大概其实是想给东宫里伺候的人们一个暗示,皇后赏下来的奴婢们,本比别的奴婢要不同些,而连他们都随着雪石起了名字,其意味自然不言自明,显然是要替他树立权威,让他今后不被这宫里的其他奴才看低甚至欺压,在宫里日子也好过些。这宫里哪个不是捧高踩低的?太子这个举止其实是十分有效果的,只看冰原连怨气都压抑着就知道了,但是他却忽略了顾雪石尚未能接受自己奴才身份的心情,哪里能接受自己忽然与从前看不起的奴才名字相似?
  只怕那堕落尘埃的少年公子,体会不到楚昭的居高临下的一片苦心。
  ☆、调元百补丸
  双林到底是悄悄将自己身上所有钱都拿了,去看薛早福。
  想到现在已经叫冰原的李君说的话,恐怕不好见人,没法见人的话捎银子也不容易,还是先备点药合适。他还是先去了御药房那儿,御药房里静悄悄的,平日里他们这些内侍宫女们自己生了些小病,也会过来这边使些钱抓点方子,因此专门有对着宫人开放的药室,不过也都是些见习的大夫在那里值守罢了。
  双林走进去的时候,看到一名年轻青衣药童在那里拣药,这御药房里当差的药童也多是内侍,但这位药童穿得却不是内监服色,想是哪位太医带的弟子,因着年纪尚幼,还能进宫当差,他看到双林进来,微微抬了抬眼皮道:“治风寒的一钱银子,风热咳嗽的一钱银子,尿频的三钱,口臭的五分。”
  双林施了个礼道:“敢问这位小大夫,可有治疗风寒伤感,发热后咳血的药?”
  那药童听到他叫他小大夫,脸上忽然有了些表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不是你吧?这没有面诊过如何能知?都咳血了,只怕去了安乐堂吧?去那边诊治的大夫大概舍不得什么好药,加上心情抑郁,难好了。”
  双林施了一礼道:“是位从前颇为照拂我的哥哥,原是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如今病得凶险,我便想着尽一份心,不知这位小大夫可有什么方法,千万教一教我。”
  那药童看上去也不过十三四岁,被双林口口声声小大夫的叫着,心情甚好,轻轻咳嗽了声道:“亏你请教我,若是请大夫看,定是只开些金银,紫花地丁、野菊花、大青叶、金钱草之类便宜的抗茵汤来,吃不好也吃不死,吊着命罢了,依我看安乐堂那边,请人煎药也要使钱,若是病重了,起身如厕不便,有一顿没一顿的,因着人多,太医又不太上心,只管开药,不管能否服用和药效的,只能全看命硬不硬了。我在这里当差几年了,觉得你们这等内侍,病好不起来,多半两样,一样是不能按时吃药,二是要当差不敢用汤剂太多怕如厕,三是药吃了没歇息好又总是胸怀不开担忧得很,所以我觉得,竟是不要用汤剂,用丸剂的好,方便吃着,又能按时吃上,效果也好。”
  双林听他说得有道理,脸上添了一份尊敬道:“小大夫说得果然对,却不知可有妙方?”
  药童摇头晃脑道:“安乐堂有值守的太医,因此你去看你朋友,自然是不要带哪些治表的药了,而应当是带些温和补中,调养身子的药丸,否则药性相冲,乱吃药可不得了,因此我这里正有一样调元百补丸,极为中正平和,调养身子,开脾胃的,唯有脾胃开了,身子舒畅了,才能治好病,且又不怕与那安乐堂太医的药吃了相冲,你说好不好?只是这药难得,一向不卖给你们这些普通宫人的,防着有些品级的掌印太监要一时拿不出来。”
  双林听他虽然年纪小,却说得头头是道,心想正是如此,便是后世,去看病人,也只是送一些调养的强身健体开脾胃的补品,只是之前他有些担忧薛早福在里头吃不到好药,所以才来太医院看看,便连忙问道:“那这调元百补丸多少钱?可能让小大夫提供些方便,卖与我一些?”
  药童看了他一眼叹道:“看你年纪小小,大概也出不了多少银子,这调元百补丸一日要吃一丸,一丸就要一两银子了,至少要吃七日才有效果。”说完从后头拿了一匣子来,打开里头果然有一个一个蜡丸,丸子约有鸽卵大小,上头折有一张方子,药童拿了那方子打开给他看道:“莫要说我欺你年小,这药便是御前掌印总管每年也会来要的,这方子是太医院院使亲自开出来专门给太监们用的,你们身子与常人不同,所以补身子的药方也是精心配过的,可以长期吃着,补养身子,极好不过的。”
  双林看那方子里有的人参、当归、地黄、山药、茯苓、芡实、莲子、白术等物,他前世因为久病,多少也懂点中医药性,知道这的确大部分都是补脾温和的药,若是后世这药不贵,古代却不同,大概方里头的人参难得,所以分外贵,他便笑道:“小大夫这般关照,我哪敢怀疑?这药既有现成,我这里正好有二十两银子,刚好够买二十丸,还请小大夫卖我一些。”说罢从怀里拿了一包帕子出来,打开果然都是雪白银丝的小巧银锭子,一锭一两,这些银子却都是当初薛早福和李君他们还在时,去熔银子都顺便替他融了来,他也攒了许久,从过年起坤和宫喜事不断,打赏不断,也难怪民间多有自阉求进宫的,又有那么多人打破头都要往贵人身边挤,当然也多亏坤和宫里上下都不兴克扣压榨这一套,皇后太子都宽仁,所以这些日子攒下来不少。
  那药童看到这一包银子,吃了一惊,忍不住又上下打量了双林一轮,忽然微微叹气点了点头道:“你年纪小,这事要想好,在宫里,将来用钱的地方多,看你当差也没多久,大概年节下主子赏赐也多,只是谁能担保一直在贵主子身边伺候?你这银子还是要多留在自己身边的好,这二十两银子在外头都能给平常人家过一年的嚼裹了,你大概不清楚呢。不若我给你开个八珍养生丸,要便宜一些,一两银子便能够吃一个月了,疗效虽然不如那调元百补丸,却也是滋补养生的,这病主要还是看人看命,尽了心便好了。”
  双林摇头道:“这位哥哥待我极好的,平日里提点甚多,做人不好忘恩负义,如今我既能买便买了,若是吃了这些日还不好,我没钱了,那再来开这个八珍养生丸,到时候还要劳烦小大夫了。”
  那药童又看了他两眼,点了点头,从那二十两银子里头数了数,数出十两来,又将那十两银子推回去给他,低声和他道:“这药我也会配,我爹常让我配的,晚点我自己抓了药做给你,比这个便宜,一模一样的,你晚点再来,我那里还有一罐子的冬蜜,也是养身子的,给你那朋友一起和药丸一起服下。”
  双林喜出望外,连忙深深作揖道:“多谢这位小大夫了。”
  那药童脸色微微发红,摇头道:“我还不够资格行医呢,还在学把脉,粗通医理而已,我叫柯彦,我爹是太医院副使柯立淳,你叫什么名字?”
  双林道:“我姓傅,叫傅双林。柯大夫你将来一定前途无量的。”双林真心实意夸奖他。
  柯彦念了下名字道:“我是看你年纪小小,十分有义气啊,能帮就帮你一下吧,你攒钱不容易,这宫里的药材比外头的都是翻倍的,你酉时再来找我,有些药有现成炮制好的,我加紧给你做,应该能做出来。”
  双林道谢后回去当差不提,到了酉时过去,果然柯彦将做好的丸子递给他道:“做得急,就没用蜡裹着了,只用纸张裹着,反正立时也要吃的,这会子天气也还凉,一时半会坏不了,你让你那位兄弟关键是要放宽心怀,莫要一味难过,病才好得快。”
  双林连忙称谢,接了那匣子药,果然看到里头整整齐齐用棉纸裹着一丸一丸的药,闻起来药味浓郁,数了数居然还多了两丸,柯彦笑道:“反正都做了,剩下来的一起都给了你吧,希望你那兄弟早日病好。”
  双林感谢不迭,裹了那匣子药,去了安乐堂那边,安乐堂其实就临着御药房,只是一进门便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听差房那儿一个老太监无精打采地守着,看到双林来了问:“来做什么的?”
  双林道:“我来看原在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薛早福。”
  老太监拿了个本子从头到尾看了下才道:“没这个人,倒是有个太子身边伺候的小内侍名叫雾松的。”
  双林忙道:“就是他,才得了殿下赐名的。”
  老太监看了他一眼道:“你这么小,可是贵人身边伺候的?这里不许进去的,过了病气可不得了。”
  双林笑着用手捏了个红包递给老太监道:“爷爷通融则个,这位雾松哥哥待我好,如今病了我总该看看他。”
  老太监手里捏了捏,感觉厚度不错,笑道:“看你虽然年纪小,嘴巴倒是甜,罢了,进去吧,就在甲十七房里,因着是东宫得用的人,太子殿下交代过要用心调治,给的单独的房间,只是这些日子有些不大好——你还是第一个来看他的了,我还在想这宫里人情冷暖,比我们那时还要厉害了……”
  双林有些意外,听冰原说他还以为楚昭并不在意薛早福呢,原来还是交代过了的,而且看起来探视也并不是那样难,大概……还是怕自己也染上病吧,这倒不能苛求冰原了,都还是孩子呢,哪有不怕的。他一边想着,一边沿着长长的走道往里头走去,看到一路厢房垂着帘子,廊上墙上都算得上洁净,四处都是艾草的香味,想必是用艾草薰洗四壁,而时不时看到一个小内侍端着药出来,这与他平日里人人闻之色变,一进来就只能垂垂等死的阴森恐怖绝望安乐堂,颇有些不同。
  ☆、探病
  已经改名为雾松的薛早福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双林掀了帘子进去,笑道:“早福哥,您身子可还好?”
  雾松一怔,坐起来,看到双林进门,眼睛一亮,笑道:“你怎么来了?门口没拦你么?”一边又有些顾虑道:“你还小,太不知轻重了,这里也是来得的?过了病气给贵人怎么办?”
  双林一边打量雾松一边道:“不妨事我今儿不当值,回去就用艾草洗澡就好了。”雾松脸色萎黄灰败,虽然笑着,也是硬挤出来的,起了身要去倒桌上的茶,身上一把瘦骨支楞在空空的衣衫里,双林看着可怜,忙将手里东西放下来道:“哥哥不必忙,我来。”又将放在桌上油纸包着的包裹打开道:“这是上头赏下来的,这大枣夹核桃很好吃,香的很,这白糖长寿糕也还软和,哥哥好歹尝一点儿。”一边又拿了那匣子药来给雾松道:“这是我去御药房弄的调元百补丸来,一日一丸,对您的身子大有裨益的。”
  雾松开始还只是听着,听到调元百补丸,脸上讶然,伸手打开那盒子,拿了一丸来闻了下,脸上更吃惊了,问他:“你去哪里买的这药?这药可贵了……都是宫里有头有脸的掌印太监才吃得起的。”一边又有些惨然道:“这药调养身子是好的,给我吃浪费了,你小小年纪攒几个银子不容易,还是拿回去自己吃吧。”
  双林道:“我请了御药房的一个小大夫给制的,他父亲可是太医院副使呢,药理上十分了得的,听说是给哥哥您做的药,他悄悄儿替我配的,不要多少钱,只是为了卖哥哥一份人情儿,说哥哥是太子殿下身边得力的,来日还要多加照顾。”
  雾松进宫,本就奔着出人头地来,这些日子因为生病被人冷落遗忘,又为着治病花光了积蓄,心中一直抑郁,但听到双林说话仍是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笑了下:“你就哄我吧,我算什么得力的,殿下只怕早就忘了我了。眼看着这病是好不了了,我爹娘只怕还指望着我给他们挣脸面呢。”说到爹娘,眼角却红了,到底只是个孩子,哪有不想家的,如今受了委屈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更是难过。
  双林不去给他添难过,只是道:“殿下是个长情的,适才我进来,门口当差的老公公还和我说,殿下特意交代过要好生照应您,所以给您安排了单间呢,前儿我听冰原哥哥说了,您和他都得了殿下赐名,可见前程似锦,如今不过是点小小风寒罢了,您宽宽心好好治病,等身子恢复了再出去,定有好前程的,前儿我去内书堂,连李学士都问了怎么不见你呢,可见念着你的人不少的,只是宫里规矩多,大概顾虑也多些。”
  雾松扑哧一笑,心里却也隐隐想着:傅双林年纪这般小,哪里会编这些话,想是御药房真的有人觉得自己将来还得用,所以送了一份大人情,他之前咳嗽咯血,被人冷落,无人探视,万念俱灰,如今却有隐隐升了一丝希望,再者那调元百补丸他从前也听说过,传说得十分神,不由也对自己的身子恢复多了一丝希望。
  当下又和双林笑说了几句闲话,问了些外头的事,双林便将冰原之前说的那话说给雾松听,雾松叹道:“冰原那是吃味儿呢,之前书房伺候的只有他,如今来了个雪石,与殿下那是从小的情分儿,又遭受这般大罪,殿下哪有不心疼爱护的,我们这等天生做奴婢的命,与他是比不得的,只是他也当眼光放长远些,殿下用我们,自然是我们能办事,那雪石自幼锦衣玉食做贵公子的,哪里会伺候人,无非是摆在那里养着供着,安殿下的心罢了。皇后娘娘为什么由着殿下,不过是不想让殿下心里留下这根刺,若是那顾雪石死了,殿下这根刺只怕要刺在心里一辈子,然而如今活着,即便是这么不奴不仆的养着,却能让殿下心里好受些,皇家不差养这人的钱。那顾雪石若是个聪明的,这会儿就该把自己身份想明白了,好好伺候着殿下,这份宠爱还能长久些,若是想不明白,来日总有他受罪的。我们这些皇后赐到殿下身边的,殿下却是要实打实用我们当差的,若是差使办得好,总有得脸的,和那供着看的斗什么气呢。你如今也只记着,我们当差的,能学多少就学多少,殿下交代的事,怎么都得想办法给办好了,殿下使着顺手了,就不会费心换了,这样我们才算是有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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